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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28 2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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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安徽池州
03
在姥爷病重的时候,他曾经几次说想回到老房子看看,母亲因为他身体不好几次推诿,现在想来母亲也很后悔,姥爷的突然离世,让他与老房子老邻居十几年的分离竟成为永别,让人唏嘘。
之前和家人开车路过通往老房子的桥洞,我说要不然进去看看吧?母亲摇摇头,人都没了,该死的死,该搬地搬,有什么可看的。我说那我自己去,你们先回家吧。
在那样一个时间点,与多年未见的故地重逢,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愫,有点激动,有点难过,还有一丝的安慰。我这样告诉自己,姥爷,我替你回来看看了。
慢慢路过那些曾经的必经之地,曾经的农田变成了水田,有杂乱的水草长出水面探头探脑。曾经的工厂被生锈的铁门隔住,透过缝隙望进去里面已经是一片荒芜。曾经从不开工的煤场如今焕然一新,机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拐一个弯便站在了老房子前,我停下脚步四下打量,这就是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吗?怎么会如此陌生?
以前我觉得这里就是全世界,有那么多好玩的事情和有趣的故事,有那么多可以用来消磨时间的地方,现在早已不是原先的模样,好多人家都搬走,好多房子都空了,天花板的顶棚掉下来悬在半空,空气里有一股浓重发霉的味道,原来粉刷一新的社区墙壁现在只有暴露在外朱红色的砖头,原来门口的那颗大柳树现在毫无生气,原来宿舍学校黑黝的大门现在不见踪迹,原来光滑的柏油路现在变得坑坑洼洼。
这里早已没有了昔年景象,只是一排排矮小的平房衣衫褴褛地立在这座城市被遗忘的角落里,不堪入目的旧颜,写尽了它的暮年。
后来我看到一个老人在清扫街道,我认出那是曾经小卖部的老头,多年前开业的时候老人家还笑眯眯递给我好多根玉米棒。 我急忙走过去问他,爷爷你还记得我么?
他直起身子看我,然后摇摇头,不认识。我说我是阮梅香的外孙啊。他还是不好意思笑着摇摇头。我说我是王大山的外孙。他哦了一声说想起来啦,都长这么大了啊。真好真好。
我鼻子微微一酸,我说爷爷你身体还挺好吧?奶奶怎么样?他摆摆手我还行,老太婆几年前就走啦,不在啦。我哦了一声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问我,你姥姥姥爷身体怎么样啊?也好多年不见啦。
我看着他深吸一口气,姥爷去年去世了,姥姥也瘫痪了。老人家眼睛一下子黯淡了下去,楠楠地说,怎么会呢,老头身体不是一直挺好么,这么好的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哇。这人呐,真是……唉……真是……
寒暄了几句我便向老人道别,他点点头说,去吧,孩子。
当我走出老房子,站在拐角怔怔地望着它,初春的黄昏阳光微浅,把不远处的房子照得格外的迷离,一时间我觉得自己从未走近它,多年以后,它于我而言是如此的陌生,我置身其中感觉困顿和彷徨,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归来是否是正确的事情。或许,早知物是人非,就应该早早把回忆定格在多年前,定格在那样一个无忧无虑草长莺飞的季节里。
一时间泪眼朦胧,不知该感叹些什么。恍惚间我依稀看到儿时的自己,蹦蹦跳跳挥手对我说再见。身边站着的是多年之前的姥爷,他抱起儿时的我往老房子里走,然后转头对我说再见。
去吧,走你自己的路,不要回来,再也不要回来,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只有颓垣败壁,只有满目疮痍,只有风烛老人,只有年迈的沧桑。
04
人会离去,房子会坍塌,但那座铁桥依稀还是旧日模样,黑黢黢地立在那儿,当我时隔十五年又准备走上去时,父亲对我说,我陪你去。
儿时我每天缠着姥爷带我出去玩,最爱去的地方就是这里了。在离老房子不远的地方有铁路,我经常站在铁轨上大声喊叫,姥爷在那里教会我很多事情,指着脚下的农田告诉我那些都是什么农作物,教我辨别东南西北,教我趴在铁轨上听火车来时的声响,教我铁路的岔道怎么人工操作。
我曾经幼稚地问:姥爷你不是没上过学吗?怎么懂的这么多?姥爷哈哈大笑。
沿着铁轨一直走,就到了这座铁桥,姥爷告诉我那是战争时德国人造的,那时候还没有焊接技术,都是拿着一颗颗铆钉建起来,结实得很。桥下是汾河,当年水量充足,洪水期的时候河水都能漫过桥面。有一次一个邻居骑车带着一袋大米,有火车轰隆隆驶过,他受到惊讶连人带车都摔下桥去。我当时听了吓了一跳,那大米没事吧?
姥爷佯装生气地拍着我的头,你应该先问问人有没有事才对,傻孩子。
父亲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你不是小时候害怕走那座桥吗?那我陪你去。我摇摇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啦,你们在下面坐着等我,我自己去。
我顺着公园的防洪堤爬上去,时过境迁,桥还是那座桥,周围的一切却已经变了。曾经和姥爷走过的小道已经变成了快速公路,曾经郁郁葱葱的植物变成了高压电线杆,曾经桥头上的指示灯变成了禁止通行的牌子,曾经的小水库变成了钓鱼场,曾经的驻站房人去楼空,只有桥面上石板依然十分稀疏,还是当年模样。
十五年的时光,可以改变环境,可以改变一个人,可以改变生死,它可以改变许多我们以为永恒的事情,但无法改变的,是我们对挚爱之人的眷恋,是对往日情谊的怀念,是留不住的匆匆时光,它无法改变的,是此时此刻,我依然战战兢兢的心情。
姥爷曾经鼓励我抬起头快步走就不会害怕,我当时说不行抬着头走会被缝隙绊倒。如今我以为我会变得勇敢,可当我站在桥上才发现,我依然是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孩子,怕被石板的缝隙绊倒,怕一不留神翻下桥去,怕被水流冲走。我已长大成人,可这样的心情,却和当年一模一样,丝毫没有改变。
远远听到父亲的声音,你抬起头走,不要低头,不然你会头晕。回头望去,父亲快步向我走来,他估计是担心我的恐高症。父亲三步并两步就走到我的身边,他一把拉住我说,你没事吧?头晕吗?不然就快下去吧。
我摇摇头,双手扶住栏杆依在上面,没事,我就是看看。父亲松了一口气,沉默站在离我不远处的地方。我脑海里像是过电一样想起了很多事情,稍微思索了一下,我问父亲——
爸爸,你知道妈妈不是姥爷的亲生女儿吗?
05
好多年了吧,我再也没有经由姥爷的眼睛看到远处的高山、河流、铁轨,我也再也没有闻到过辛辣的植物味道,我再也没有让姥爷背着我去看社戏。日子久了,往事却越发的历历在目,当我站在铁桥上望着已经面目全非的周围,我又一次深深感觉到,那些担惊受怕但却兴奋开心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曾经姥爷最爱做的事情,是等待和回忆。他在等着最疼爱的外孙回去看他,他会早早准备好我好吃的菜,买回我最爱喝的饮料,看我心满意足地吃饭,一边往我的碗里夹菜一边念叨:小肉猫儿,多吃点,多吃点肉,多吃点就长高了。
是啊,哪怕我都年近三十,姥爷依然叫我小肉猫儿,依然盼望我多吃点,依然盼望我再长高点长壮点。
我明白,生活一如既往,只是离开的人,永远地走了。姥爷或许早早明白了这一点,他曾经在无数个晚上躺在床上,和姥姥一遍遍细数我小时候的那些事情,哪怕是我顽劣不堪的淘气,他都能开心地笑出声来。
姥爷在去世前,曾经偷偷分几次给了我近几万的零花钱,还特别叮嘱我不让告诉任何人,愚昧的自己当时只是惊喜姥爷出手阔绰,哪里想到,那是思量时日不多的姥爷,用他最朴实最直接的方式,做了他最后能够做的事情,交代了他于我的情谊。
想到这里,站在铁桥上的自己,终于按耐不住大声哭了起来。
我在很多年前就已知道姥姥和姥爷不是原配夫妻,他们的原配都早早因病离世。我的大姨是姥姥的原配女儿,我的舅舅是姥姥抱养的儿子,我的小姨是姥爷的原配女儿。他们只生育了母亲一人,曾经我是这样认为的。
但姥爷离世后我才知道,母亲也不是姥姥姥爷的亲生孩子,母亲和大姨才是亲生姐妹,她八岁时姥姥和姥爷才再婚,一生没有养育过自己的儿女。也就是说母亲和姥爷并没有血缘关系,那就意味着,我和姥爷也没有。
良久,父亲略带担忧地看我,你不会有什么想法吧?我使劲摇摇头,我反倒觉得姥爷很伟大,他把妈妈视为己出,孩子里最疼爱的就是妈妈,又那么疼我,这样好的人,就算没有血缘关系又怎么样,他永远都是我的姥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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