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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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跟一位作家朋友这样描述小镇：这里的经济比一二线城市落后20年，消费比大部分三线城市都高。镇上最有钱的一批人要么是包工头，要么是小作坊老板。镇上大部分人是农业户口，却偏偏没有一点地，也没有一点点菜园，所有吃的东西都要买，所有的开销都要计算着花。镇上大部分的女人无论老幼一律不上班，做做家务谈谈是非过一天。镇上大部分的男人在外面打零工赚点家用，没有保险也没有任何安全保障。不愿意干力气活儿的男人们就只好从事司机、作坊工人之类的职业，收入不高，脾气却不小。如果娶的老婆偏偏是那没眼力见儿的，在男人喝小酒的时候说电费该交了孩子又要买作业本了之类的话，没准立马迎来一巴掌。镇上大部分的孩子只读到初中，广东深圳是他们的第一站，能进富士康这样的企业就足以跟亲朋炫耀。男孩子们24、5岁回到小镇，用积攒下来的钱在镇上买套小房子，娶个姑娘成个家，像他的父亲一样过一生；女人20岁左右回到小镇，用积攒下来的钱做嫁妆，嫁个小伙子成个家，像她的母亲一样过一生。

     朋友问我，他们都快乐吗？

     我说，如果大家都这样过，没有明显的比较就无所谓快乐不快乐。

     朋友又问，他们没想过改变吗？

     我说，有。大部分的家长一边骂孩子读书不争气一边为学费书本费为难孩子。

     朋友笑了，这样的生活多么的没有安全感。

     我说，如果我这样说他们，他们会问我，什么是安全感，安全感能否换钱花。

     朋友摇摇头，没有再说话。

     小荷是个典型的小镇姑娘。

     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父母，是养父母。作为一个家里已经有两个姐姐父母还想要个儿子的姑娘，生在一个普遍重男轻女的小镇上，被抛弃的可能性非常大，好在总有那不孕的夫妻愿意收养。

     小荷还有个大六岁姐姐，也是从小就被收养的。小荷16岁的时候已出落的亭亭玉立。上门求亲的人家几乎踢坏门槛。养父母合计，小荷的身材长相足以嫁入好人家，换来丰厚的彩礼。长相普通的姐姐更适合招个农村来的上门女婿，好给年龄不算大的父母养老。

     于是这一年，姐姐顺利的招了个女婿，怀了个娃娃，据说娃娃会跟母亲姓。16岁的小荷被养父母打发出门：不许在外面谈朋友，迟早还是要回家相亲。工资不许乱花，每个月最少给家里寄800块，以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

     小荷在广州谈了个朋友，是四川某偏远山区的。养父母声声泪下，逼迫分手。小荷开始谈条件：分手可以，每个月只寄500块，剩下的钱要用来读夜校、学电脑。

     读完大专的小荷顺利的由厂妹转到办公室做跟单，不肯回家，说更喜欢外面自由的氛围。

     山高皇帝远，养父母催逼无用。无奈之下养父带着人高马大的姐夫亲赴广州，把小荷押送回家。那一年，小荷23岁。

     初回家的小荷第一件事是找工作。小镇的就业面太窄，她只好在服装店做营业员，一个月800块。好在800块在小镇已勉强够一个年轻姑娘花。

     此时的营业员小荷还在憧憬着美好的爱情，却不料养父母已帮她订了亲。男人据说是一个司机，年轻时因抢劫在牢里蹲了六年，出来后在工地上开大卡车洗白自己。男人看上了小荷，二话不说搬了10万现金上门提亲。10万块闪花了养父母的双眼，忙点头应下亲事。

     小荷知道此事后又哭又闹又离家出走，却被姐夫从火车站截了回家。不让工作，不让出门，苦口婆心的养母日日守着她，痛诉养大她的心血以及嫁给司机男人的好处。几天后小荷妥协：要不，把他领来让我见见再说。

     见面时，小荷百般刁难。张口再要10万给自己做私房钱，要单独的婚房外加三金和电脑。小荷以为，这样的要求挺过分，但这些根本挡不住男人想娶她的心。

     小荷还是不愿意，逼着养父母退婚，招来姐夫的一顿毒打。

     小荷宁死不肯把男人给的10万私房钱给养父母，带着这些钱嫁到了男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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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的父母为小夫妻天天吵架整日落泪。婆婆骂男人没有出息连老婆都不敢打。男人说舍不得，婆婆说那我来打。又一次小荷嚷嚷着离婚遭到婆婆重重的一巴掌，婆婆警告小荷：我家为了娶你花了40万，这些钱都是借的。你说离我们同意，不过你要把钱给我吐出来，就当我儿休妻。

     小荷自问拿不出那些钱。自此，小荷不再提离婚，却越来越沉默，饭越吃越少，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坐在电脑旁，并拒绝跟男人同房。婆婆给男人出主意：再野的女人，生了娃看在娃的份上都不会离婚。你们赶紧生个娃她就安分了。什么？她不同意？你是男人，她力气有你大？你按着她的手她能反抗？你不忍心？呸，窝囊废。她是谁，她是你老婆，老婆陪老公睡觉天经地义，她不愿意那是她的错，你用强的她都没话说。

     消瘦的小荷顺利的怀上了孩子。婆婆亲自上门伺候，鸡鸭鱼肉蔬菜水果换着花样来。婆婆说了，如果小荷不吃饭，她也不吃。如果小荷上网，她就坐旁边守着，提醒她按时休息。总之一句话，不为你自己，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

     小荷生了个儿子。男人和婆婆都乐坏了，一时间小荷在家里的地位俨然一个女王。

     小荷想，干脆认命吧。孩子都生了，老公，婆婆对自己又好，还能怎么办呢？

     认命的小荷开始关注男人。小荷想，虽然男人个子不高但大眼睛高鼻梁薄嘴唇看起来还蛮性感；小荷想，虽然男人既没出息又没文化但还算温柔体贴；小荷想，虽然男人赚钱不多但每个月都按时给家用。

     小荷开始有说有笑了。有说有笑的小荷开始管着男人了。开始管男人的小荷发现男人最大的毛病是赌博。男人赌的大，常常输的只剩条裤头回家。赌博时的男人，一根接一根抽烟，有时候一晚上能抽掉两包烟。

     小荷问男人，哪儿来的钱赌博？男人笑了，信用社的黄主任是我哥们，钱你不用操心，你和孩子的开销我不会少你们的就行。想买贵衣服说一声，打扮你，我舍得。

     小荷问男人，欠信用社多少钱？男人说，也没多少吧，之前买车借了20万，上次结婚借了40万，最近手气不好又借了20万。

     小荷哭了：欠这么多拿什么还呀。

     男人说，没事儿，我和另外几个哥们开了个皮包公司，到时候直接宣布公司破产就可以了。帐做死，不用还。

     小荷说，怪不得你说你是货车司机也没看你去开过几次车。

     男人又笑了，开什么车呀。工地上那大卡是我的，租给别人开了，一个月收1500的磨损费，钱给我我就直接给你当家用了。要不干脆下次我让司机直接拿给你，免得啥时候我忘记给你了又输掉了。

     小荷说，不赌了行不？现在就宣布公司破产行不？你好好开车，咱俩好好过日子。

     男人说，开车一个月能赚多少钱？我打牌一晚上赢的都不止这么多。

     小荷说，那你输了呢？男人说，有输有赢嘛，打牌不都这样。小荷彻底无语。

     男人不听小荷的，男人出门的时候小荷就拽着男人的胳膊哭，男人在家坐了几天就坐不住了，给哥们打电话，哥们说，这世上没有不听话的女人，不听话的女人都是不挨打的女人。

     男人试着给了小荷一巴掌。小荷被打蒙了，再次提离婚。男人说，你敢离婚我打死你。小荷说，你打死我我也要离。两个人在家里对打。小荷被打的半个月下不了床，男人的脸上被抓的半个月没办法出门。两败俱伤。

     休息好了的两人开始谈判。男人要求小荷不许再提离婚，小荷说你打我我肯定会跟你离婚的。男人说，你只要不提离婚我就不打你。小荷说，你不去打牌我就不提离婚。男人说，我戒不了。小荷说，我们母子不会给你还账的。男人说，不要你还。小荷说，怎么可能。男人说，我给你写个条，保证无论发生了任何事，房子和卡车都不会卖掉。我承诺跟所有的哥们儿说我欠的债我自己还，我还不了让他们弄死我，但绝对不许找你们母子要，也不会为难你们。这样可以不？小荷说，怎么可能。男人说，怎么不可能，我说可能就可能。我现在就出去找住在另外一个镇的几个哥们儿，跟他们交代，这边的几个哥们谁敢为难你和儿子，直接弄死算了。男人说完出了门。

    小荷叹口气，抱着儿子哭了一阵。

    儿子断奶后，小荷把儿子送奶奶家，继续去服装店做营业员，领着一个月800的工资。我问小荷有什么打算？小荷叹口气，他不肯离婚，我就算起诉到法院，也赔不起之前结婚欠的钱。能怎么办？只好这样拖着呗。等儿子长大了，或许我的命会好一点。

    我问小荷，就这样过一辈子么？小荷说，怎么可能。我要真认命我就不是小荷。我为什么要上班？就是不想在家里成为一个家庭主妇。我先学着做生意，我的工资存着，知道他赢了我就找他多要点钱，存个两年，再加上之前他给的10万块，等儿子上幼儿园了我瞒着他偷偷开个店，找别人帮我卖东西。这样就算他坐牢了、死了、离婚了、欠债别人找我要了，起码我不会跟他一起死，就算死，也不至于死那么快。

    说这话的时候，小荷的眼睛闪闪发亮，我发现，就算生过小孩，小荷还是比大部分小镇姑娘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