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人长久，月常圆

唱支山歌给党听

我租住的房子听说是上世纪70年代建的，不仅外面很旧，里面也很旧，似乎只有每天的饭香味是新的。整栋楼基本上都住着五六十岁退了休的上海阿姨和叔叔们，他们几乎每天都做饭，而且还喜欢做饭的时候开着门，当然不是为了炫耀自己的饭菜香，而是为了油烟能够往外走。因此每当饭点时分，楼道中就飘荡着一股菜香味。闻的时间一久，我练就了“闻香识菜”的本领，单单通过嗅觉就能分辨出谁家烧了什么菜。“嗯，307的罗阿姨在做腐竹红烧肉。”“嗯，308的张大妈在炸咸带鱼”“啊呀，今天309重口味啊，在做毛豆烧臭豆腐。”也许正是在这样的饭香味的熏陶之下，像我这样原本一个月都不在家开火做饭的年轻人，搬进了之后，开始每周在家做三次饭。所以，是不是“欲让其做饭，先使其发馋”？

临近端午节，楼道中终日飘荡着浓郁的煮粽子的香味。出门进门，棕叶的清香都伴随着水蒸气扑面而来，即便我关起门来写作，粽香味也让我分心，让原本写不出东西的我更加坐立不安。挨到傍晚，男朋友下班回来，我忍不住对他说：“我们在家自己包粽子吧！“他立刻回应道“好啊。”

晚上躺在床上，我回忆起小时候在农村过端午节的时光。小姨家和我家是邻居，两家人多年来都一起过端午节。过节前两天要裹粽子。粽叶得自己上山采摘，这样的活通常交给女孩们。记忆中的端午前后，常常会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我和小我一岁的表妹带着斗笠，穿着蓑衣，背着竹篓，上山采摘粽叶。太宽的不行，太窄的不行，六公分宽，六七十公分长的粽叶是最合适的，再加上表面平整光滑，没有破损，就是好粽叶。有的人家会在屋檐下挂着上一年用剩的粽叶，看起来发黄枯萎，其实那可是个宝，这样的粽叶更扎实和更有韧性，而且省去了重新采摘粽叶的时间。

表妹和我清洗干净粽叶后，我母亲将糯米、花生、大赤豆洗干净之后泡着备用。小姨在厨房熬着红豆。红豆煮烂，要制成红豆沙之前，家里所有的小孩每人可以喝一碗甜滋滋的红豆汤，又香又糯，喝完还想要。不过这通常不被允许，因为剩下的要用来包粽子。但是，在孩子们将豆沙捏成一个个小小豆沙团的过程中，常常趁着大人不注意，将其一把塞进嘴里。一大锅红豆熬了两三个钟头，加上半道被盛出了几小碗红豆汤，然后做好的豆沙还被偷吃了，最后就只余下一小盆豆沙团被用来包粽子。被妈妈唠叨时，小孩们总会争辩道：不是还有花生、赤豆、红枣可以包粽子嘛！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形成一个认知：红豆真是个好东西，没煮之前“此物最相思”，煮了之后是红豆汤，汤熬干了可以制成红豆沙，做各种点心的馅料。做人就要像红豆一样多功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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糯米、花生、赤豆泡好，红枣洗净，红豆沙也准备好了，接下来就是包裹粽子。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小孩们主动跑来干活，家里的男人们——之前都没他们什么事的，此刻也参与进来了，隔壁很会包粽子的大婶赶过来帮忙，还有一头银发，却腿脚利索，裹粽子又快又好的奶奶也被请来帮忙。奶奶就像《杨家将》里的佘太君，挂帅出征，领着儿子、媳妇、孙子、孙女们，大家围着眼前一大盆的食材，与之作战。女人们包裹粽子时手法娴熟，将两片棕叶卷成漏斗状，用手抓一把米，抖一抖，放进一团红豆沙，然后再抓一把米，装满，用手指压压实，然后把长出一截的折过来，盖住漏斗口，一只手捏着漏斗的中间，另一只手顺着粽子的棱角将多余的粽叶包裹在粽子身上，粽叶服服帖帖，弄出四个尖尖的角，然后拿着粗棉线用力缠啊缠，缠上几圈，最后打个结，四角尖尖，表面干净清爽的青翠色粽子就包好了。有花生赤豆粽，豆沙粽，红枣粽，还有什么都不包的白粽。每一种粽子会打不一样的结或者用不同颜色的绳子扎得结结实实的。

包粽子对小孩们来说就是玩游戏，粽叶发出清香味道，到处水淋淋的，糯米和花生可以扔来扔去地玩，还可以包扎属于自己的小粽子。男人们的主要作用就是帮妇女们抓点糯米、烧火和陪聊。

当时，我们家都还是土灶，锅又大。不过粽子要在这样的土灶大锅里煮出来才最好吃。先在灶膛里塞进大块的木柴，大火煮，然后控制在中火，大家轮流生火，一直煮上三个小时，火光照亮生火人的脸，白色的水汽和粽香味弥漫着整间屋子，大人谈天说地，小孩嬉闹欢笑。我想这就是“人间烟火”这个词所表达的含义吧。

粽子刚煮好，每个人都捞一个放在盘子里，也不管是不是正在冒着热气很烫手，赶忙拆开线，撅着嘴，咬一口，热乎乎，软软糯糯，香香黏黏，还可以沾着白糖吃，真是美味的享受。

过端午除了包粽子，还要去地里采摘艾叶和菖蒲，这两种植物都有一种特殊的香气。我和妈妈会将采摘来的艾叶和菖蒲悬挂在门上。我觉得菖蒲长得好看，剑叶盈绿，端庄秀丽，挂在门上除了祛避邪疫还富有诗意。有的人家里，艾叶和菖蒲可以挂一整年，从青绿一直挂到枯黄，等第二年端午才会换上新的，给人一种一岁一枯荣的岁月感。

包粽子，挂艾叶和菖蒲都是端午节之前就可以做的事，而看划龙舟比赛则一定要到端午当天才行。端午节的早上，大人们带着小孩去县城赶集，因为会在县城那又宽又大的河上举行划龙舟比赛。大家站在大桥上，为船上奋力划桨的人们大声欢呼，摇旗大喊。看完比赛后就开开心心去菜市场买菜，为即将到来的晚饭做准备。

端午节的晚饭非常丰盛，鸡鸭鱼肉全都摆上了桌，以及来自大山里的馈赠，野蘑菇，炖山鸡等山珍野味，还有包好的粽子和饺子，满满一桌，这些都是全家人一起自己动手做的，大家坐在一起品尝着美食，彼此说着“真好吃”“明年还要包粽子”之类的话。这让我想起作家新井一二三对幸福的定义：“幸福就是跟心爱的人在一起慢慢品尝美味而彼此说多么好吃。”

写到这里，我忽然明白，我想今年端午在家包粽子的心愿其实是一种对家人团圆的渴望。那熟悉的粽子清香提醒我离家千里，提醒我家的方向。我渴望在同一屋檐下，和家人一起生火、做饭，用自己的双手与锅碗瓢盆碰撞出叮叮当当，用平淡无奇又家常美味的食物凝聚起家庭，彼此陪伴、成长、分享、相爱和团聚。家，生命开始的地方。有人说：人的一生走在回家的路上。回家是为了团圆，团圆是中国每年春节或者其他传统节日绕不开的主题。我相信这段时间很多在外的游子会被家人或者身边的朋友问到这样一个问题：回家过节吗？“每逢佳节倍思亲”中国人的内心似乎对家有着难以割舍的眷恋，对团圆有着深切的期盼。团圆是中国人的传统。团圆意味着生命中美好事物的集合，父母康健，手足情深，爱人厮守，孩子绕膝，阖家欢乐，衣食无忧，安居乐业……这也许是每个人内心一生的追求。

在这佳节来临的日子里，但愿人长久，月常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