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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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12 20:1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 安徽池州
奶奶坐在我卧室角落的单人沙发上,用我熟悉的局促姿态。

我睡眼惺忪地问:“奶奶,你怎么在这里?”

她唤我的小名,说:“你总是去到很远,远到我看也看不见的地方。”说完她长长叹了口气。这句话里没有疑问或责难,而是一句陈述,它的平铺直叙让我不知该怎样应对,所以我沉默,并在等待她再次开口的间隙打量她:身上的衣衫是簇新的,她的气色良好。这让我松了口气。随后我意识到,这大概是因为死亡已取得优先控制权,所以顺利完成任务的病痛可以离她而去,衰老也无需步步紧逼,慷慨地退回到某个合适的程度。奶奶的面容回到了她六十多岁的时候,又或许是七十。谁又说得出其中的区别呢?
   
但是她也陷入了沉默,似乎只是为说这句话而来。片刻之后她说:我要走了,你睡吧。
   
我没有与她道别,她停留过的地方只剩下一道浓浓的暗影。
   
我一直错过与她道别的机会。现在,距离她的葬礼已经过去3个多月的时间,我坐在凌晨3点的黑暗中再次错过与她说再见的机会,或许也是最后一次错过。因为我有种感觉,奶奶不会再来了。
   
“真是麻烦你了。”她以前常这样对我说。
   
人老到一定程度,年纪就成为他们唯一的特点,轻易被抹去所有性格特征与喜好爱憎。有时我会想,人老了以后能做些什么呢?
   
绝大多数时候,我的奶奶只是神情紧张地坐着。她失去了大部分视力,即便有人陪伴,她也不爱交谈,更喜欢沉默地端坐。不提过往,不提病痛。 “但我又有什么办法!”她曾说。但她沉默了太久,已没有人再追问这其中的愁苦。她很早就从贫困的生活、不幸的婚姻里获得了生命的真相:不过是各自承担与忍受。既无人懂得,就合血咽下。然后倔强地贯彻始终。
   
既无人懂得,又何必诉说。
   
在她病危之际,我连夜开车回去看望,包里正好有刚领到的一笔翻译稿费,拿出来与破损的信封一并交给父亲,说:“或许用得着。”一个星期后父亲在电话里告诉我,墓地准备好了,价钱不多不少正是稿费的数目。挂电话前他问:“你翻译的那本书叫什么?”
   
“一切破碎,一切成灰。”
   
父亲说“哦”,然后挂了电话。
   
奶奶在知道墓地置办妥当的半小时后辞世。姑姑发现她已将葬礼需要的旧衣、鞋袜统统准备好并放置一边。“好像她什么都知道。”父亲说。
   
那几天,为了不错过北面书房的电话,我已经在沙发上睡了好几晚上。但电话终于响的时候,我却不在。电话由书房座机转到我的手机,父亲只在电话里说了六个字:“你抽空回来吧。”
   
结束朋友聚会,回住处拿上客厅的行李袋就连夜出发。开车穿越灯光明亮的隧道。生命的单行道,无从更改,无法摆脱。行李袋里除了简单的换洗衣物,还有一大块黑色苎麻布料,三盒蚊香以及两包一次性塑料水杯。苎麻裁了孝衣,蚊香和水杯是为守夜准备的。

棺木在离家前,要敲碎一块瓦片,抬棺人的脚步要前后进退三次。
   
多年前的一个夏夜,我送她回住处。她的视力已经开始恶化,一路上紧紧抓住我的手臂,像抓住尘世里最后一根稻草。我们在暮色里走了许久,只为走过一段500米的路。蝙蝠悄无声息地在我们头顶盘旋,迅疾而精准地接近再躲开一切障碍,不知疲倦。它们的飞行速度让我们的脚步更显缓慢。到门口的时候,奶奶回头郑重地说:“谢谢。”
   
我一边挥舞手臂驱赶因灯光而聚拢来的飞蛾,一边说:“不用谢。”但如果我说了再见,那看起来该是一场多么正式的挥手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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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13 10:5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北京
生命中,不断的有人离开或进入。于是,看见的,看不见的;记住的,遗忘了。生命中,不断的有得到和失落,于是,看不见的,看见了;遗忘的,记住了。然而看不见的,是不是等于存在?记住的,是不是永远不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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