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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中旬，正是家里母猪配种的时节。此前，爷爷早已与邻村猪公约好了赶猪的时间。猪公那时在乡下很是吃香，一天到晚赶着头公猪到处逛逛，有吃有喝还有的拿。
“今天把栏里的猪喂好点儿，明天猪公就会来了。”猪公来的前夜，爷爷和奶奶总要忙到凌晨，他们时不时地到猪栏里去看看，爷爷嘴里的长烟斗一闪一闪地在黑夜里格外亮堂。
次日天刚开光，厨房里已是香气横溢了，那口水直逼还躺在床上的我，不得已翻滚着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恨不得抓一块放在灶台上刚出锅的腊肉。要知道，那岁月里，年底杀一头猪，除了大年三十饱餐一顿外，其它的都被腌制了挂在灶顶熏成腊肉，不是平日里来个生客或遇大事儿，轻易是吃不着的。
“嗷、嗷……”大概7点的光景，离家20米外的猪栏已围满了人，只听见猪栏里传来猪的叫声，那叫声现在想来还是有点儿撩人的，不然怎么引得周边的大人们直哈哈，而且还不允许小孩靠近。
当猪公将公猪从猪栏里赶出来时，太阳已开始冒尖了，猪公一边用竹鞭赶着公猪，一边抹着嘴边的油渍，慢慢悠悠走向下一个村口。而我在猪公走远后，会朝着他的背影“呸”一句，因为家里那碗诱人的腊肉所剩无几。
转眼到了6月底，暑假到了，家里的母猪已是大腹便便，吃食时肚皮都几乎是拖着地面走的，而爷爷每天都会将猪栏里沾满粪便的杂草清理出来，让母猪吃得好睡得好。
终于，在7月底的一天，在奶奶放了一挂鞭炮后，我知道母猪下崽了。而我被派了个照看猪崽的活儿，每天早晚喂食时，得看着那一窝小猪崽子，生怕母猪一个不小心压着了这些小宝贝。这一窝宝贝就是13头，可把爷爷奶奶乐坏了，似乎看到的是一个个金元宝。
一个多月的时间，小猪们从毛茸茸到圆嘟嘟，毛发开始发亮，而且能够满世界开跑了。时常会有小猪看着我，然后围在我的脚下用大鼻子拱我的鞋子，而每每此时母猪总会“哼哼”地看着我，但眼光是很温柔的，它越是这样看着我，我心里就越难受，因为随着小猪的长大，又到了散猪崽的时候了。
就在那个清晨，小猪们分别装在4个猪笼里，被大人们挑到圩上，而温顺的母猪在那一刻开始变得焦躁不安起来，而奶奶此时总会抱着母猪的头，用已是苍老的手掌抚摸着母猪的颈背，这是一个母亲对另一个母亲的怜悯。
也就是在这个清晨，母猪再次经历了安静和尖锐的疼痛，在我年少的心里留下了一种肃穆的感觉。母猪的一生就这样为这个家默默做着贡献，生了一窝又一窝猪崽，换取着这个贫穷家里的唯一经济来源，却没有一个小猪能够真正留下来陪伴着它。
而村里的人，从来不说是卖猪崽，都把赶集卖猪崽说成是散猪崽，从古至今如此。其实，若干年后的我，终于明白纯朴的乡人其实是在用另一种方式表达着对猪的尊重和内疚。而大人们就这样把猪崽散了出去，然后在讨价还价声中换取几张现钞，最后换成我们的学费、基本生活用品。
就这样，我目睹了一场又一场村庄里的简单的收获仪式，这仪式并不庄重，这只是养着牲畜的农家每年都要经历几次的平常之事。那些年，这种仪式每年有两次，这些散猪崽换来的学费、油盐酱醋让我们走向了布施文明的书本、校园、文化。
我常常会想起那群可爱而憨直的小猪崽，它常常在我人生低谷或得意时用鼻子拱着我，用充满信赖的眼神看着我，让我时刻不能忘却那个村庄给予我的乳汁，以及我终身无法忘却的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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