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去,唱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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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17 16:2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 天津
喜欢行进中的汽车,在高速公路中旁若无人一呼直下,喇叭声像慧星,是亮的,拖拉着燃烧变形的尾巴。喜欢看火车窗外,所有的物体在玻璃上连成一片模糊,往相反的方向奔跑,也许相反的方向也有我们所不知的诱人世界。某天,我站在高架下,轰的一声,扭头看去,磁悬浮列车已消失。风驰电掣,在我看来是最美的状态,没有犹豫不决期期艾艾,也没有一个背影,却很鲜明。格子是我的朋友,我从他那里知道李美丽,沈炎。后来又淡了,没有任何消息了,像是死了,被埋了,而且是被掘土机深挖深埋。虽然我有理由相信,偶然想起他们,我相信他们还兴致勃勃在这片土地的某处。

格子是一个地道的农村人,在二十岁之前不知道世界有多大。他曾经的偶像是希特勒和周恩来。对于前者,他认为他是个天才,能煽动,亦能煽情,于是整个世界跟着他沸腾。对后者,一个相貌和品行都堪一流的男人,他亦不能不崇拜。格子曾经在他的笔记本上,端端正正写下了地球上一西一中两个人杰的姓名,然后加了一句:我就是上帝,上帝就是我。

格子本身又矮又丑,身高不过一米六。也许脱下鞋蹭两下灰,只有一米五八。鼻子和嘴都比较大,脸也比较大,手和脚肉肉的比较小。我看不出他有什么自卑,他笑的时候牙齿无所顾忌,这是他的优点,特别的白,程度不在白色瓷砖之下。

在潜意识里,格子也认定自己是个与众不同的人,他在乡村,很早就厌恶各种庸碌。赌钱,无聊的黄色笑话,趁着夜色去野外捕捉青蛙,一些年轻人买些劣质酒又吃又喝,他十分鄙视。他喜欢看书,将一些零零碎碎的钱攒积成一本本图书。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张皱巴巴的世界地图,他将地图挂在土坷垃的墙上,喜欢拿笔在上面的地名上画一个圆圈。

他指着一个地名问我:这是哪里知道吗?

我摇摇头,像一个十足的白痴。

他说,是北京,北京啊,国家领导人,外国人,还有黑人,都在那里走来走去。

他又指着一个地名,这是哪里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不感兴趣了。我说,这个地方有什么好?

他白色瓷砖样的牙齿露出来,对我说,将来你就懂了。这里是美国,资本主义社会,全是外国人。

他说,将来我考上大学,我要到这些地方去看一看。天天窝在这个地方,多没劲啊。

问题是他没考上大学,他在一个黄昏像一块干鱼晾在村头的大树下。没有人看到他的眼泪,但奇怪的是,只要有人看到他木雕样坐在那里,多年后回忆起竟是:那年我看到格子坐在祠堂口那棵挂死猫的柏树下哭了,哭得很伤心,泪水像不值钱的沟边水,没完没了地下着。也许诚如他人所言,他伤心欲绝过。但我不相信他会哭。格子是能伤心的人,不是能哭的人。格子说,男人来到这个世界是要和黑暗比肩的。格子文诌诌的豪言壮语,遭到了几乎全体同伙的不屑。他高不成低不就,在这个地方戴顶帽,背个锄头,走在希望的田野上,就是个朴实靠天吃饭的农民。

我问格子,男人来到这个世界是要和黑暗比肩的,真是是你说的吗?

格子神情很严肃,当然了,不要和那些无知的人一样嘲笑。他说,将来你们会懂得一切的,这句话你也是可以抄到作文本上去用的。

是的,我抄下来了,我的确记得一字不差地抄下了这句格子的原话,只是我不知道那个本子已经被抛往何处。也许正在楼板中的某处黑暗中蒙尘,被书虫当作美味细细地咬。

十八岁那年,格子突然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有人说这年头太乱,一个人在外面也就一撮土,说不定吹吹就飞散。邻村一个自负有才华的人跑到海南去,回来时靠一路乞讨,说起来是一个非洲饥民的逃难史。所以对于格子,大家都劝他的老娘,死是死不了的,弦外之意,好到美国去捡美钞也不靠谱。但我坚信这个人是不会死的,也不会潦倒,他从来在我跟前活泼乱跳,像一条刚上岸不久的鱼,没有被破肚他永远是在蹦。果然,我收到他的一封信,他说他在大别山一个穷山沟里教书。那里的人是通过考试录取他的。我不知道一个长江边上的青年,突然就怎么跑进了大别山,怎么就在那里考试,成了一个民办教师。但是隔了一两年,又音讯全无。他的老娘又开始哭起来,你为什么这样不安生呢?我让你多读了几句书读错了吗?你死到哪里都要给我个全尸。

过了一段时间,有人又跑到他家报告,说在东北某市看到格子和一个长得不错的高挑女人一起。来人说了半天都是关于那个女人如何漂亮,如何能说会道,如何能干。来人拍着格子老娘的手说,你家格子见着我很亲热,留我住宿,下的是高档宾馆,连回程的车票都是他硬塞给我的。又说,看来他发财了。他交给格子老娘一摞钱,说,放心吧,你家格子能干大事。

说到这里我有些气愤。这个来报告的人在另外的场合说起格子时有另外一个差异很大的版本。他说,他见到格子是在一个火车站的立交桥下,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一伙人。他也伸长脖子去,便见到了格子。地上摆着五六条狰狞的蛇样本,上面有一张灰朴朴的纸,写着来自大别山深处的神奇蛇药,包治各类风湿关节痛。格子一边大声吆喝,一边往那些试验者身上抹。一些人见到栩栩如生的蛇样本,红红绿绿的粉末和液体,活人现场试用,纷纷掏钱购买。有一个长发汉子拉住格子说,我全包了,我全要,我要拉到乡下去卖。格子拒绝了,那人一个口哨,从外面又钻进几个粗声粗气的家伙。

高挑女人叫道,你们要做什么?青天白日。

长发汉子狂叫,女人呆一边去。将女人推了一个踉跄。

格子冲过去,竟将那大汉推倒在地。那几个家伙哄上来,有人按住格子的头,有人按住格子的脚,辱骂。将瓶瓶罐罐扫得唏哩哗啦。长发汉子啐了一口,骂道,狗日的,你从哪里来滚哪里去!

来人这时不无得意地说,幸好我躲得远,用公用电话拨了110,一伙人听到警车声,跑得无影无踪。

来人说,格子在外面就是混得了一个比他强的女人,这女人怕也是不干净的女人。一个好女人真能跟他吗?

这个来人口中的女人就是李美丽,这是N年过后,在上海我见到格子时,格子介绍我认识的。李美丽是个高出格子两个脑袋、长发、银盘玉面、臀丰乳肥的女人。她不爱开口讲话,眼神疲倦,朝我友好地笑了笑。格子精神抖擞,西装革履,此次专程来参加一个产品的展览会。李美丽并没有随我们到酒吧,她说,你们俩个老爷们,我就不碍事了。

酒吧里的音乐似乎老态龙钟,气若游丝。而我们是快乐的。

格子拍我的肩说,小朋友,你长大了,可我还没有老。

他满面红光,仔细地看,当有一些小小的纹路经过眼角。特别是在他笑的时候,纹路乍现,暴露了一切。我们喝了很多酒。酒能浇醒记忆。

格子说,李美丽从前是发廊里的小姐。有一天晚上他实在寂寞难耐,进了发廊,他第一次面对一个白得发亮的女人,竟不知所措。李美丽从容大方抱住他,末了又哭了。李美丽说,为什么呢,为什么像你这样看起来容貌不扬的老实男人也要进来呢?我有梅毒。他说,你愿意跟我吗?我会对你好。

格子说,我们都治了几个月的病,复查都正常了。我们从此就在一起了,但可能这辈子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格子说,这次我到上海来,除了到展览会上推广我们自发研制的蛇油,还要找一个叫沈炎的人。十多年前,我一个人跑到上海,混了一段时间,无衣无食,碰着一个叫沈炎的人,他说他的家乡在招民办老师,不限地域,以考试成绩为准。那时我冷得直哆嗦,他给我一件旧衣,叫他老婆给我吃了一顿饭,还给我七十块钱。那时七十块钱,可值钱了!

上海有两千万人口,又有不知多少姓沈名炎的。我说,大海捞针。

他说,那我《新民晚报》、《文汇报》、《解放日报》都打个广告。

那个晚上喝了多少酒,没有确切的记忆,只知道喝了很多很多。喝完出店,除了一朵一朵的灯,意兴阑珊的车,就是无声变幻的广告牌,一会儿一个超级大明星,一会儿一个品牌。格子拦出租车去他下榻的宾馆。走之前我问他,那时你说“男人来到这个世界是要和黑暗比肩的”,还记得吗?

格子说,小朋友,我也不知是从哪儿抄过来的。

老家伙,我说,看你好像永远吃了兴奋剂,相信你的生活会一直这样下去。

这一面后,至今N年没有见到格子,一切在记忆的无底洞里渐行渐远。有人说他去了西藏,有人说他去美国了,有人说他和一帮温州人去非洲某小国投资集贸市场,有人说他和李美丽离婚了,也有人说这个人一直那么装淡,自以为是,活在自己包装的谎言里,实际债务高筑。当然,没有人提起沈炎,大概那些人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除非有一天格子他自己从哪个地方又冒出来说,小朋友,我和沈炎联系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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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17 18:2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北京
看你好像永远吃了兴奋剂,相信你的生活会一直这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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