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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5 2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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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安徽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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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每日照常去上班,在家严肃地沉默着,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邻居阿姨某天看到我在家,很惊诧地问我妈,妈妈讪笑着,脸面无光地说身体不太好,回来休息下,赶紧关了门。夜里听到父母忧心忡忡的商量,只能尽快找关系让我再去学校复读高三,在这个小县城,想不让别人知道我被退学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房间的书橱里,课本与习题册都还在。和那时学校发的大大小小的奖励放在一起。白天被关在家里,拿出课本来看,曾经无比熟悉的公式与定理,早已变成陌生的样子。这恐慌使人惊颤,无奈之下,只好从最简单的高一从头学起。课本具有一种简单明理的连续性,看一遍课本,再做一遍课后习题,熟悉的感觉终于渐渐浮现上来。阳光每日从屋外的水杉树上缓缓移动,有时候好像能忘记外面的事情。很快物理、化学和数学都已看到了高一下册。
接到电话的那天其实一切都和往常一样。父亲依旧不说话地上班,妈妈做了吃的在冰箱。我在看书,过了白天,发过短信给方欣宇,为昨晚和他吵架道歉,得到一个回复“好了,这次算了”。已经过了凌晨,父母早已睡了,我计划着看完手上课本的这个章节便睡。桌边电话震动了,显示的是方欣宇。不知道这么晚怎么会主动打电话来。满心欢喜地接起来听,说,喂,怎么啦。对面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是高颖吧?”
“是啊,请问你是谁?这不是你手机吧?”我很狐疑。
“方欣宇现在在我床上。”
“啊?”
“我才是他女朋友,你不要再纠缠他了。”
“那你让他和我说话吧。”
“他睡着了,刚洗完澡。”
“那祝你们百年好合。”
我颤抖着挂掉电话,不清楚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内心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爆裂。抑制不住地抓起电话再打过去,那边已经关机了。
变化并非连蛛丝马迹都无。不是没有遇到过拨打他电话之后的一直忙音,不是未曾遇到过莫名其妙的接起来没有声音的来电。之前偶尔一次上他社交网站的页面,发现里面赫然多了一个相册,存了十几张女生的单身照片,站在各处景点前,海边沙滩上,高校大门口,山顶上刻着大红字的岩石旁。惊异地打电话过去问,得到答复说是网络上随便找的女生照片,为了建游戏小号留作头像用的。对人脸部天然没有记忆力的我,就连这十几张照片是不是同一个人都看不出来,再想回头去看的时候,相册已经被删了。于是随便地相信了。日子那般焦躁,内心对未来无知的惶恐已然占据全部的注意力,连双方每日的争吵也以为过阵子就好,有了方向就好。
第二天上午,方欣宇的电话终于能打通的时候,接电话的人也变成了他。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在电话里很冷地说。
“那你告诉我是什么样子?”
“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你的。”
“你到底想怎么样?”
“什么叫我想怎么样?前天打电话吵架的时候你不是说要跟我分手吗,我们已经分手了,你管我想怎么样啊?!”
如若能够就此清醒下来,不去乞求,不去自取其辱,能有这份冷静和独立的话,想必被退学的人也不会叫做高颖。在那时我封闭的生活内,像是冬日的寒风来临,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消失,学业,自信,还有朋友。我曾经以为他会一直爱我,如同星辰会在夜晚发出光芒那般自然。这份盲目的笃定究竟从何而来,使得我一直那样相信了?大约围绕在我周围的世界太小,以致我都不知道世界会变化罢。
还是控制不住地打零星的电话过去。有时候只是哭泣,有时候会很愤怒地说,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这么虚伪,令人反胃。那天我又给方欣宇打电话,站在深夜的家门口。八十年代末期建起的居民楼,窗外路灯昏暗的光穿过花窗照在楼梯间里灰色的踏步上,铁艺扶手上厚厚一层灰。
“你不要再哭了,搞得跟多喜欢我似的。上次那个喜欢过你的男生和你打电话,我看你聊得那么开心嘛。”他很不耐烦,却又不好直接挂掉电话,终于忍不住,冷笑着说。
“你怎么能这么说啊?”
“本来就是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啊,在外面给陌生人指个路都能带人家到路口。难道看不出别人就是想跟你搭讪啊?你就是想搭理别人嘛。”
“还有那时候你在我那边总是把手机关机,谁知道你搞什么鬼啊,是不是跟别人搞暧昧啊。要是没问题你干嘛总关手机啊?”
委屈和愤怒在那一刹那让人绝望至极。迸发的眼泪有何用呢,也治愈不了这绝望。我对着电话歇斯底里的尖叫了一声。背后的门打开了,黯淡的楼梯间里,我回头看,父亲走下来。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一巴掌便狠狠扇了过来。手机从手里滑落下来,当时心里想的是,“手机要摔坏了。”然后人便从楼梯上摔了下去,滚了几节台阶,被卡在扶手和墙壁之间了。
脑袋昏昏沉沉的,很费力地爬了起来。有液体慢慢从头顶流下来,从额头,到眼睛上,黏糊糊的。大约是血吧,代替了眼泪,急切地从身体里涌出来,温热的,柔软的,包裹住了我。
妈妈送我去医院。虚张声势的伤口,流下的血浸透了胸前的几层衣物,最终也不过是缝了三针。脸上的血迹洗去,眼窝下出现密密麻麻的红色瘢痕。我坐在医院走廊里等着妈妈,医生在嘱咐她注意观察接下来我是否有脑震荡的表现。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外,遥处便是我的高中。它在黑夜里静默着,像一座空城。我想起高考结束后的那个傍晚,宿舍里的同学都出去逛街了。我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洗完了澡,带着牛奶香皂的甜味出门了。校园很小,那时我走到操场上的升旗台上坐着,升旗台前便是我呆了三年的教学楼,今晚它彻底暗淡了下来,似乎作为一个已经尽职的舞台一般。天色已暗,空气里是夏天闷热的水汽和晚风的味道。灯光烁烁,雾气和蚊子包围着我,堆得高高的习题册、睡眠不足的早晨、暗恋的男生帮我捡起的橡皮擦,曾经熟知的生活从这里开始远去,青春的故作忧伤和对未来生活的一无所知就那样包围了我。张玮玮有首歌里写着,太阳出来,星星要走,昨天过去,明天会来。就到这儿吧,你是崭新的贵人;就到这儿吧,又一个黄金世界。可是黄金世界又在哪儿呢,后来我分明什么也没看到。我戴着白色的网纱,它固定着我伤口上的纱布,脸上坚硬的血迹才刚刚洗去,被退学回家坐在深夜的医院走廊里,看着对面自己的高中。我曾经在那里度过三年的时光,考过数不清大大小小的考试,拿过数不清的第一名。可是好像除了拿第一名之外,我什么也不会。现在我隔着深秋冰冷的玻璃看着它,想起我浑浊的后青春期。我阴郁又茫然的后青春期,是一座封闭城池。无知的壁垒森严,懦弱的沙尘满城飘扬,而我们以爱与青春的名义,长久地、胆小地迷失在其中。而此刻,满天的星星像一场透明的大雨,冰冷而又清洁的坠落到这块失控而又污浊的土地。
两周之后,我脸上的紫色瘢痕终于消失。这半个月里,我无声无息坐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看完了剩下的所有高中课本。带回来的唯一一本日本建筑师作品的书籍,也认真看完了。照着书里画下草图,也觉得那些建筑师们的想法有趣,想起自己这几年居然没有一次想过究竟要在专业上如何努力,只有模糊地想,混到毕业,就上班挣钱和方欣宇一起过着快乐幸福的生活啦,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担惊受怕啦,真是让人惶恐。
眼泪会不自觉地在任何时间段流下来,看书,吃饭,做习题,刚睡醒的时候,好像也不是伤心,只是流泪而已。凌乱的草稿纸上笔迹被泪水化开,在纸张干掉之后凝固成一个个起伏的漩涡。全部揉成一团扔到垃圾桶里。屋外的水杉叶子已落尽,地面黄褐的一层。终于,父母请了曾经的班主任和偏爱我的语文老师来家里吃饭,在痛心疾首与千恩万谢的话题结束之后,我被重新安排回我的高中,时隔三年之后,复读高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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