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词》自述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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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据你奶奶讲，我出生的时候，长安城阴雨连绵。
一连数月的大雨，将大明宫浸泡的仿佛失去了根基。
甚至连人们的表情，也因为多月未见阳光，而日显苍凉伤感。
按算命先生的说法，这一切主阴，预示着大唐企盼的，将是一位公主的临世。
显庆四年，我生于大明宫的正殿上。
我的出生，终止了长安城持续了数月的淫雨。
乳娘春的皮肤，像玉一般圣洁细腻，像被掌心捂热的宝石，温暖恬静。
我至今，仍记得她那永远散发着淡淡幽香的身体，优美的轮廓。
你也是宫里的孩子，知道长大意味着什么。
身为皇家之子，长大意味着进入无穷无尽的礼数，意味着任何一种孩童的普通想念，都要被披上一件高贵的外衣。
意味着与你所爱的人，开始疏远。
对于宫里的男孩子来讲，球场犹如战场，犹如供他们尽情呈现勇气、智慧、及必胜信念的舞台。
他们知道看台上一双双眼睛正狡诈地洞察着自己一切优良的潜质，知道自己未来的飞黄腾达，很可能就始于眼下球场上的一次凯旋。
而在我的眼里，马球赛不谛是一个逃离乏味宫廷生活的节目。
因为，我至少能看见哥哥们。
看见盛装的，似曾相识的亲戚们，看见父母脸上少见的轻松表情。

2、我喜欢上官仪，喜欢他那颗硕大浑圆的头颅。
在那里，仿佛寄存着人世间的一切道理。
就在那一天，我似乎开始隐约意识到作为一个帝国公主的激动，以及与之相伴的艰难。
不知为什么，猫是母亲最恐惧的动物。
自从母亲被立为皇后，猫也就在宫里绝了踪迹。
这条不成文的忌讳，直到你奶奶仙逝那年，才被解禁。
母亲常说，猫的目光，贪婪阴险，却长着一副笑脸，牙齿犀利尖刻，却长着一嘴迷惑人的诚善胡须。
多年以后，我的敌人，仍把上官仪的流放算作我的罪过。
母亲终没被废掉，从那以后，父亲也就再没有动过那样的心思。

3、我当时并不明白，韩国夫人，为什么看到父皇和贺兰姐姐演戏不高兴。
我也不懂戏中说的意思。但是，父皇和贺兰姐姐都演得十分投入，好像他们真是那样恩爱的情人。
在我长大之后的日子里，当我也有了爱情的经历，我回忆起那天的情形，才懂得，父皇和贺兰姐姐的戏词中，倾诉了他们的爱恋之情，以及父皇心中的苦闷和哀怨。
我才知道，他们在偷偷地相爱。
这种危险关系，威胁到了母亲，以及姨妈韩国夫人。
你从未见过弘，我的哥哥。
他是那样一种男人，活得隆重而典雅，并且时刻都在动员一切热情，来呈现一个帝国太子所应有的骄傲与风采。
然而不知为什么，我却似乎永远在担心，他会突然失声痛哭。

弘是悲伤的。
他内心荡漾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类似秋水般深刻的孤独。
我们很少再见面。
但我……我很想他。
有很长一段时间，贺兰氏对于我来说，代表着尚显生疏的整个女性世界全部诱人的内涵。
她那风铃般的歌声，蝶一般轻盈的舞步，曾是大明宫所有热切眼神所捕捉的尤物。
她的出现，间隙性地使我父亲脸上，多了一种微醺的神采。
她深知，赢得天下男人宠爱最直接的本钱，就是自己年轻妖娆的身体，以及鲜活大胆的欲望。
弥漫于宫中的男女私情，催育了她与生俱来的对于风情韵事的敏感，从而，提早使她对于性感有了成熟的领悟。

自然，爱情等于权力这一横亘帝国后宫秘史的经久顽固的定式，令她同时具有了一颗与年龄不堪相符的危险和隐秘的野心。
她运用处于青春期的乖巧而轻浮的智慧缔造了这一场景，指望自己声势浩大的爱情能像镜中折射的那样，从四面八方打击这个气弱体虚的中年男人疲惫的心灵。
她期望自己的花容月貌，能够永远就这样，塞满他模糊的视觉，以至最终占据他，同样模糊的头脑。

4、我父亲生命的真正衰竭，是始于那年，在魏国夫人寝宫的台阶上摔倒的那一刻。
在后来漫长的日子里，他的心情，一如他脸上的神色，麻木而沉默地应付着眼前流逝的时光。
相反，母亲则像一位精干的主妇，在朝堂和后宫，释放着她永不衰竭的，饱满的热情。
弘的猝死，始终是宫里的一个迷。
很多人说是母亲害死的，就像你听到的那样。
然而我却不相信，而且永远也不会相信。

但死亡……寒冷的死亡，却以弘为形式，第一次真切地闯入了我的视野。
大明宫，从此再也不是我所认识的那片无牵挂的乐土。
它由于弘的灵魂，而开始变得如迷宫一般含义深刻。
只有一条路可以通向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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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力。
我生平第一次直觉地感受到权力。那君临于万众之上的迷人感觉。
我凝视着广场上凯旋的战士们那一张张还隐隐浮动着战争烟云的刚强面孔，终于开始领悟到，我的哥哥，父亲，包括我的母亲那永远晦疑莫测的表情之后深刻的背景，开始理解这让世人前仆后继，宁可舍去生命亲情也要夺取权力的绝对幸福。

权力，这是你我生命中的永恒主题。
是隐藏在你高贵血统之中，挥之不去的印记。
这是宫中第二个在我眼前消失的人。

母亲，我不可思议的母亲，为什么总能在别人遭受灭顶之灾时充当劫难的证人。
我凝视着那丝似乎永远挂在母亲唇边的混浊笑意，第一次感觉到彻骨的寒冷。
我生平第一次有意疏远母亲，疏远宫里的一切人。

我回味着昨夜恶梦中那令人胆战心惊的情节，一个女人的成熟，往往是急促而慌张的，我需要世间来发掘在我成长中所孕育的略显恐惧的神秘。

5、我出生于长安，却在将近十四岁时才第一次真正看到它的面容。
我像一个纯粹的陌生人，畏首畏脚的逡巡于那晚长安城狂放情趣的边缘，慌张地面对市井呈予我的声势浩大的热情。

我那蓬勃的想象力第一次感到无比惊讶，我的子民们，隐藏在各式各样的动人的面具下。
像对待邻家的女孩子那样，友善地同他们的公主开着亲切的玩笑。
我的第一次胜利逃亡，就如此惨淡地草草收场了。
可那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旅行。
它使我像一个真正的女人那样，拥有了那种诱人的、被称作梦断思连的甜蜜心情。
我爱这座城市，我望着窗外长安城的车水马龙，彻底地将灵魂交与了它。
你现在长大了，应该明白，天下在某种意义上是皇室最大的敌人。
因为我们手中有着传统赋予的绝对的权力，于是，就掌握着天下人或悲或喜的命运，以及本应该属于他们自己的幸福。
突厥王子就这样被我吓跑了。
其实，他是一个不错的人，长得也标致。
多少年以后，他真的当了突厥可汗，他的女儿也运用了同样的机智，吓跑了大唐的一位皇子，于是就爆发了两国之间最惨烈，最持久的一场战争。

6、我出宫了。
我注视着肃穆包围着的皇宫，渐渐离我而去，默默憧憬着我将遇上怎样的快乐和幸福。
只有我知道，那撒满离家之路的甜蜜想念的来源。
知道那张明亮面孔，或许正挂着那轮醉人的微笑，缓缓地向我迫近。
我终于出宫了。
从此，带着浪漫的心情，踏上了另一条优美的征程。
这难道就是我所期盼的宫外生活。
那令我朝思暮想，被嘹亮的歌声和欢悦的面孔装饰起来的长安夜景，那令我离家出走的激情，被周围海一般绵延的枯燥与孤寂淹没了。
明清远，被母亲带回了宫，从而成为了大明宫最绮丽的一道风景。
在大唐浩瀚繁复的人事历史中，明清远，始终是一个善恶相间的谜，诡秘地占据着，属于自己的写满背叛与忠诚、阴谋与毁灭的文字。

7、我终于见到了他。
这一切曾经是那么艰难。而这一刻来得又是那么轻易。
这是上苍为世间一切初恋的少女所扶持的全部理智。.
薛绍就等于快乐，等于我的全部未来。
在与他相逢的那段日子里，我动用了全部智慧和想象，在脑海中反复演绎着这个迷人的公式。
我作为大唐公主的，那曾经漫无目的的浮艳生活，从此将具有了沉实的走向。
这悲惨的一幕，在我浑然不知的情形下发生了。
注定了我，终身感情的不幸。也注定了我和母亲之间，一生不可调和的矛盾。
我凝视着我的丈夫，甜蜜地畅想着这场虽有些草率，却由我的坚决启动的婚姻生活。
全长安城都在注视着他们骄傲的公主，就这样张扬着，被一个男人引入了自己沉默的生活。
悄悄谈论着，这个被幸运之神光顾的男人，谈论着他获取的无上财富与光荣。
我不喜欢那天母亲对待薛绍的眼神以及谈话的语气，她让我觉得，我的出嫁，仅仅是我丈夫生活不得不背负起的一个额外沉重的包袱。
不幸的是，我很快意识到，我的疑惑，居然是对的。

8、这就是属于我的，那今天下无数女性当作一个永远珍藏的甜蜜的洞房花烛夜。
我连日来虚心积攒的全部自信和成熟，被眼前的现实无情地肢解。
我重新成为那个对于感情一窍不通的无知幼女。
这难道就是我的爱人为我们的婚姻献上的第一份礼物？
我不明白，为什么这第一次关于爱情真谛的启蒙，长着这样一副愤世嫉俗，甚至是歇斯底里的面孔。.
它本身，应该是优美而深情的，伴随着温暖的体温和柔软的鼻息。
但是，我丈夫脸上那令我陷入爱情的诱人神采，从此一去不复返。
我想，这就是婚姻，它意味着生命中一个迷幻时代的彻底幻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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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明清远，那一头枯发和一方盖巾装饰起来的神秘身影，像一个幽灵，终日伴随在母后的左右。
令父亲阴影下本已经动摇的宫廷生活又平添了几分魔幻的异彩。
并且危机到二哥贤通往皇位的征途。
隆基，这是你在宫里亲历的第一起谋杀。尽管母后捂着你的眼睛。
明清远，毕竟是性情中人，并且不够聪明。
他想借助权力来补偿自己失落了三十八年的漂流生活，和令他得以存活的高贵品质。
所以，他同一个野心家没有任何区别。
从此，母亲正式启动了她那辆权力的战车。.

10、贤被废了太子位，而且废得极不光彩。
他曾经多么热情地相信自己的才华和胆识，多么骄傲地坚持自己的雄心和志趣。
然而，他终究摆脱不了身败名裂的厄运。
没有人能够精细地把握阴谋的走向和脾气，他犹如一头被圈养的猛兽，一个发动阴谋的人在启动智慧的一刹那，就已经沦为另一场阴谋的猎物。
贤随着那群大雁一起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在贤死了一年之后，他的墓前突然出现了几十层尸体，他们无一例外地颈插宝剑，深情肃穆。.
仿佛人人都在向世间讲述着一个关于友谊和忠诚的悲壮故事。

11、我的丈夫并没有因为我的身孕而感到喜悦。
看着他日渐消瘦、憔悴的面容，我预感到，在我们的生活中，在他密闭的心灵中，蕴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从他和家人躲闪的目光中，从那个鬼魅的夜晚，萦绕在这个家庭上空挥之不去的琴声，以及两位老人惊惶失措的神情中。
我明显地感到，这个隐秘，和我有关。
我并没有意识到，我的幼稚，我的天真，致使我站在秘密的门前都无所洞察。.
使我轻易地，一次一次地，和本该早就降临的厄运擦肩而过。
这女人的目光使我感到一阵寒冷，像一把灵光闪烁的利剑穿过我的心脏。.

12、叶儿，有着超出他年龄的机智和敏感。
我想，这大概是来自于他一生下来就开始的孤独沧桑的经历。
而唯独在看到我时，他是真诚的。.
那饱含爱意的深沉目光，令我提前感受到了作为母亲的满足和幸福。



13、永淳二年，你五十六岁的祖父死于大明宫一片潮湿的天空之中，死于对大唐山河不出己愿的漠视之中。
只有我，目睹了他最后的纯真与快乐。
原谅，这是父亲对世间全部智慧的总结，他依靠这样的品格赢来了一生相对平静、祥和的心境。
但最终，丧失了自家的山河。

14、那天晚上，我终于盼来了姗姗来迟的爱情，那甜蜜而动情的面孔。
在我们五年局促而刻板的婚姻生活中，居然第一次出现了短暂的乐趣。
我一次又一次体验到，那源于他明媚的笑脸，和久违了的愉悦。
然而那个夜晚，却是我们浓郁伤感的恋情最终的狂欢，最后的一次丰盛的晚宴。
我紧紧地抱着他，像怀抱一个无助的新生婴儿。
我默默凝视着自己青春时代的理想正一步步丧失着体温。
我五年暗淡的婚姻生活，正随着他明亮的灵魂飞上了天堂，而这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执着的渴求爱情的帝国公主。
以及同样，执着地相信权力，并慷慨地把不幸施舍给女儿的母亲。

15、你父亲旦继位前唯一专注的事情似乎只有他的鸽子和抚琴。
这令朝臣们忧心忡忡。
而我理解他，他是在用自己的语言同鸽子告别。
它们是他生活的情调，他的野心，他精神的守护神。
旦的痛苦是纤细的。
他说鸽子是神明游动在人世间的眼睛，他不想让充满猜忌、权力角逐的罪孽阴影玷污了神的眼力。
那是母亲从政生涯最沉闷的一段时光。
旦哥哥对于权力及政治的超脱，使母亲从实质上掌管着整个朝廷的政务。
另外，母亲开始收纳男宠，这一嗜好，使得她从形式上真正拥有了帝王的姿态，因此，也全面触动了掌管天下的男人们敏感的神经。
她一时四面楚歌。

16、不论什么原因，同自己的母亲斗争是痛苦的，但我必须选择对抗。
我最终要向她证明，她的霸道，是她自己痛苦的起源。
我知道，天下只有我能从心灵上彻底击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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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母亲无形中助长了武家的势力，打击了李氏皇族的威望。
她的作法，让所有人认为，是出于她后来被证明的政治野心。
而实际上，她心中的悲凉不被人理解。
李氏家族曾给她带来何等荣耀的回忆，这一切和她的年华，一起逝去。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目睹母亲表现出孩子一般的软弱。
她的整个身体仿佛化作一座承载委屈和眼泪的容器。
陆皓翁的谋杀实现了母亲一生最关键的转折，她实际上是在用自己体内全部的眼泪，向女性的一切软弱品质做最后的告别。
我甚至能够感觉到此刻高高在上的母亲内心的痛苦，可我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单纯地使母亲品尝背叛的痛苦，还是真如母亲所说，武攸嗣对我毫无保留并且安全的爱情，仅仅被我视作献给薛绍的一份昂贵的陪葬。

18、你父亲，外表文弱，淡泊。而内心却坚强，勇敢。
他是我最敬佩的男人，是我们李家男性中少见的大智大勇之人。
他的内心正如他自己所无限关注的蓝天一样宽阔。
我理解他的痛苦与悲哀，他把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你的身上。
你不要让他失望啊……

19、宗庙，是我们这个家庭最神秘的地方，每一次参加祭典，画像上先辈们沉郁莫测的表情都让我感到隐隐的不安。
他们每个人都似乎在讲述着我们这个权力家族沉重血腥的历史。
同时，无言地强调着后世子孙的职责和义务。
那是我平生第二次临朝。这一次却有着迥然不同的心情和目的。
我意识到我与母亲这场深刻持久的情感纷争，已经加入了旁的因素。
政治，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落入我的视野。
天授六年，母亲登基，改国号，周。
唐王朝平静地覆灭。
伴随着它的，只有从母亲身后腾空而起的一群鸽子。
那是唯一一丝来自李家遥远的声音。

20、我想象着母亲听到这个消息时的表情，甚至心跳的速度。
我为这场争斗最终属于我的胜利而浑身的颤抖。
我曾经多么痛恨我公主的身份，然而，却始终摆脱不了它的阴影。
我这一次又专横地买断了自己的第二次婚姻，把它作为武器，袭击了母亲曾有过的罪恶。
就在刚才，我还在体验违背她意志的快感，然而她却以一道手谕再次轻易地击败了我。
她居然提前为我的婚姻宣判了死刑，居然以圣旨的名义特准我作为一个女人休掉自己的丈夫的权力。
我成了历史上第一个可以任意休夫的女人。
我精明的母亲，难道我们俩人的争斗终将以我悄无声息的惨败而告终么……

21、这就是我的新家。
我一生中，理应充实的第二轮幸福。
我不知道等待我的将是什么，我慌张地凝望着我的丈夫，大周朝的新一任驸马，像是在审视我未来的生活。
我从来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他，他是健硕的，然而却流于沉重，头脑由于缺乏想象力而像他发达的肌肉那样，朴实而笨重。
也许，所有的夫妻都要面对婚后漫长而单调的生活。.
我不知道百姓们都是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它，但是我，他们的公主，他们心中最骄傲，最高贵，颐指气使的女性却选择了忍耐，选择了任何一个普通女性必然的选择。
我不知道这是为了拯救自己可怜的婚姻，还是由于对母亲所送的那件可憎的结婚礼物产生的逆反心理。
有一点我十分清楚，这是我和武攸嗣悲剧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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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毫无疑问，他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人，他柔软的嗓音及飘忽的眼神令他同普通意义上的男人相去甚远。
他的优雅，令他即使在献媚时，都显得颇有格调。
这对于一个女人，无疑时一个致命的诱惑。
他很聪明，知道挑拨女人的好奇心，是一把开启她们心灵最便捷的钥匙。
从他进来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瓦解了我对爱情的立场。
关于他的一切是那样的新奇，他的表情，他的身体，乃至他迥异的魅力。
长时间的孤独令我丧失了判断。.
我拥着他极其奇特的理论沉沉地睡去，仿佛怀抱着薛绍的另一个灵魂。
然而恐惧，却随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悄然而至。
我望着他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慌张地预感到，自己关于爱情的信念正在被他微笑着摧毁。
我不得不承认，在这样连续的三天三夜里，我的身体，接受了前所未有的爱抚与关怀。
这是一种鲜活的体验，我忘乎所以，任凭封尘多年的欲望在他最成熟的启发下以最庞大的声势复活。.

26、突厥与大唐沉寂几十年的战争再一次被点燃。
只有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去。
你是我哥哥唯一的儿子，我答应过他一生照顾你，我不忍心你流落域外，永远不能再和我相见。
我知道，这意味着授政敌以口实，影响自己的政治生涯。
但是我不管，到现在，我仍然坚定地认为，在亲情与权力之间，亲情更永恒，更有价值。
我的监国生涯就这样结束了，母亲对我很严厉，但我这次不怨恨她，我确实犯下了一个大的错误，因为，我从根本上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我太重感情，我一生注定，是一个权力和感情压迫的失败者。
我很茫然，不知道什么是自己的归属。

27、其实，我早已隐隐料到了这个结果，他不可能跟我走。
他似乎源源不断地给予我希望，而我，则孜孜不倦地试图抓住哪怕是最零星的一线光明。这成了我和张易之感情生活的圈套。
张易之丝毫不避讳自己的轻浮，他了解自己的资本，知道他所能给予我的恰恰是薛绍所欠缺的。
他的甜蜜，以及对我情感的极大满足。

28、母亲彻底老了，那些新牙和黑发并没能拯救她的心智。只给她带来片刻欢笑。
她一生与男人争斗的唯一武器——智慧——正在无情地离她而去。

29、其实，在我爱上他的那一刻，我就意识到自己爱上的是一个魔鬼。
我一直欺骗自己，我怀疑他，但我不敢承认。
今天，母亲不过是又一次轻松地证实了我的自我欺骗。
我心如死灰。

30、三个月过去了，母亲渺无音信，而且她发布的政令越来越荒唐，这不得不使人忧心忡忡。
朝臣们按捺不住赶到洛阳，他们在那里空等了数日，没有一个人被她召见，他们不得不又赶回长安，处理早已堆积如山的政务。
丞相张谏之执意留了下来，他一定要解开母亲执政以来留给朝廷的最大疑团。
他后来告诉我，他已经闻到了阴谋，那野兽般正在慢慢逼近的气息。

31、伴随着登基的庞大鼓乐，母亲悄然离去。
你奶奶离世时是那样的沉默简单，犹如她毫无光彩的降生。
她命人，为自己立了一块无字的墓碑，这被许多人解释为她对于后世评判的恐惧。
只有我理解她的心思，她是想在死后，能如愿安静地作一位平凡的女性。

32、长安，生我养我的城市，它曾经蕴含着我甜蜜的爱情，也曾给予我失意的痛苦。
它有着世间最丰富的表情，可以是狰狞的战场，也可以变成歌舞升平的人间天堂。
自此，武家人正式从大明宫中绝了踪迹。
他们就像母亲辉煌时养成的良莠不齐的习惯，不论是好是坏，都必将同母亲一同走入坟墓。

33、我害怕看到的那一幕，终于发生了。
最令显恐惧的事情，就是遭到谋杀，没想到他最终还是死在了自己最信任的亲人手里。
显最像父亲，但我不知道，在他的血液中，流淌着的更多的是父亲的软弱还是善良。
我感到悲伤，为我无辜的哥哥，也为我们这个被命运诅咒，遭受权力摧残的家庭。

34、我无法想象，这就是那个在周岁时就紧紧抓住我的衣角不放的婴儿。
他父亲说，贯穿他整个少年时期的宏伟志向，就像一把锋利的宝剑终日悬挂在太平姑妈的床头。
以最迅疾的速度，斩获一切来犯的危险。
成年之后，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誓言。
我无法琢磨旦哥哥的心迹，但我意识到今天必须要有一个结论。
这关系着我们这个庞大国家的走向。
我感到恐惧，也许命运，真的规定我将像母亲那样，独自一人高高在上地走向枯萎。

35、我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一直在考虑，我为什么要选择死亡？
雨停的时候我找到了答案。
我意识到对死亡的渴望是一种向往。
我怀抱着初生时的激情，向往着另一个世界，我凭直觉感到那是一个更优美的地方。
我的死亡，像我的出生那样，终止了长安城漫天的淫雨。
并且，又一次为大唐带来了太平。

心累了

是周迅演的那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