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秒钟地铁

小雨。

如果今天刷牙的时候，没有发现那个一直在漏水的水龙头终于坏掉不再出水，剃须膏已经用完。
　　如果今天开门去上班的时候，没有不经意从卧室门缝看到那张已经叠好被子没有人在上面的冰冷的床。
　　如果今天出门的那瞬间，没有收到同事发来的信息说公司今天贴公告要裁员让我不要迟到。
　　如果今天我走下楼梯的时候，没有发现楼下那户对我们家很好的老婆婆昨晚凌晨死去，一群人围在门口哭的哭吵的吵。
　　如果今天走出小区门口时，没有发现那个老保安请了假，一个年轻不懂礼貌的小伙子坐在值班室玩手机。
　　如果今天的天空和昨天一样晴朗，没有那么多乌云遮蔽光线照射在树叶间的缝隙，让那些美丽的光斑自由地盛放在冰冷的水泥地。
　　如果这一切都没发生的话。
　　没发生的话。
　　
　　不知不觉，我顶着模糊而脆弱的神经，站在了地铁站的月台上。周围是穿梭的人影，喧哗的吵闹，大部分都在低头玩手机，或者拿着早报皱着眉头在读，也有三两个高中生或许快迟到了，着急地张望着地铁轨道盼着地铁的来临。有小孩的哭声，有大人的沉默，有冰冷的空气，有闷热的空间，有地铁到站的播报声……
　　
　　如果那一切都没有集中在这一个本来应该清净的早上发生的话，如果那个水龙头继续漏水，剃须膏还够我用今天这一次，那张床上南桑还呢喃着睡着的话，如果同事没那么好心不发信息的话，如果那个老婆婆今晚才去世的话，如果老保安仍然在门口亲切地和我打招呼的话，天气预报说今天是晴朗而我感受到了阳光的温度看见了那些美丽的光斑的话……
　　
　　我低头看了一下我的表，7：29：50。我想在这个时刻，离7：30还有10秒的这个平凡的时刻，这个离我要搭上的地铁还有10秒进站的时刻。如果那一切真的都没发生的话。我在这个一直都那么空洞的城市的一个小小的地铁站里，在这个没什么特别的时刻，也许，真的就不会。
　　就不会想到要去死，这个事实了。
　　
　　我一直盯着表，7：29：55，还有五秒钟。广播已经在播进站的信息。
　　我突然看见了轨道对面有个表情阴沉的少女，和别的害怕迟到的高中生不一样，她一点都不着急。而且，我知道她正在用冰冷的眼神死死盯着我这个方向，像要把我看穿了一样。
　　我的身体和心灵，都僵在了这个和她交感上了的时刻。
　　我感觉她有话要和我说。有很多很多话。又好像只有一句话。
　　
　　我已经靠近了那条黄线，那条被踩到黑不溜秋的黄线上，只剩下我跳下去那个轨道，我就会终结我的一生。虽然我到现在还是搞不清楚我为什么那么想要跳下去。搞不清楚那个女高中生的眼神。
　　

小雨。

也许还有3秒吧。
　　我瞬间回忆起了好多事情。昨晚和南桑基本决裂的争吵，她绝望的目光告诉我她对我有多失望，哦，对了，我突然想起来，那个女高中生的眼神在哪里看过，是的，那就是昨晚我看到了南桑那样绝望的神情后我的表情啊。南桑不在床上，一定是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在考虑和我离婚的事吧。我知道南桑不能生孩子不能怪她，但是我这个男人就是太怯懦太冲动了。我又想起上个星期老婆婆给我的橘子我忘记吃还忘记放冰柜然后它们发霉了，我真的是后悔啊，我以后再也不能吃她的橘子了。我还想起了高中时我拉住往学校门口走去回家的南桑的手，傻兮兮地对笑和说：”南桑啊，我们在一起吧。“还有还有，我和南桑结婚才三个月的时候，我母亲心脏病发救不回来的时候，临终前握住我的手无力地告诉我：”孩子，不要老是忘记吃早餐啊。“
　　剩下一秒时，我脑中闪现了一个画面，5岁的我因为被爸爸打而离家出走，一边哭一边走到堤岸时，抬头看见了天空中一颗特别特别亮的星星，然后哭得更厉害了，可是哭了大概五分钟后，就一边啜泣一边耷拉着脑袋回家了。可是回家后一个星期后，父亲和母亲就离婚了，父亲临走前的那个晚上，什么都没和我说，只是拍了拍我的头，给了我一颗糖，然后走了出去。可是那个时候，我清楚地记得，我边吃着糖就哭了，像是那颗糖里有父亲没讲出口的话一样。
　　
　　我已经看见地铁过来的光影，我半只脚已经踏了出去，我也已经听见了后面那个胖胖的女人的尖叫。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有信息来了。
　　于是不知怎的，有股很大的力量从心底而来，我自己急忙地往旁边滚去。我最终还是没有跳下去。可是，后面那个女人仍在尖叫。
　　
　　原来。那个女人尖叫的对象不是快要跳下去的我，而是比我更早半秒跳下去的那个对面的少女。地铁轰轰地过了，那个少女消失在了地铁下面，我清楚地看见溅起来的血迹。以及开始混乱起来的地铁站。警察，地铁服务人员，停下来的地铁，表盘上继续前进的时间……
　　
　　我颤抖着掏出手机，是南桑发来的信息——
　　“你怎么那么早就走了，我去给你买了你爱吃的街角那间糕点店的马卡龙。你回来再吃吧，记得在公司吃早餐啊。你老忘记吃早餐。还有...昨晚我想清楚了。我要和你道歉。我也希望你能体谅我的痛苦。所以，找一天我们去领养机构领养一个可爱的孩子吧。果然，我还是离不开你。毕竟，我仍然记得，你是我，全部的青春。还有，我终于记起来我有多爱你了。”
　　
　　我的手破了点皮，有点痛。
　　我已经没有力气去在意那个这个地铁站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以及那个少女已经丢失的生命。
　　
　　我的眼泪不知不觉又出来了。不是因为温暖。而是因为失落和害怕。和5岁时离家出走的我一样的心情。
　　
　　我躺在了地板上，闭上了眼睛。
　　满脑子都是那双冰冷的眼睛。还有包围着却又背对着它的那些身影。那些身影里，有我。有我们所有人。只是。只有我是紧挨着背对着它的。
　　
　　我今天不上班了。裁员也不上了。我什么都不管了。
　　让我躺躺吧。感受一下那个少女感受过的地板的冰凉。
　　
　　让我躺躺吧。只要10秒钟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