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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夜里做梦，常常梦见二妹。
还是那样静，一个人坐在脚凳上，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漠然地看着周围的人。脸上，依然笼着一份淡淡的忧郁……
对二妹最早的记忆，定格在她六七岁的年龄上。那时，二妹还没有上学，她很少出门玩耍，总是整天围绕在祖母身边。六七岁的二妹，个头不是很高，白白净净的圆脸上，一双单眼皮的大眼睛，似高悬的明月。她温润而宁静，从不大吵大闹，一遇事，脸上就会现出羞涩的笑。所以，全家人都喜欢她，祖母又特别喜欢她。
每天早晨，祖母一起床，就会问母亲：“玲子（二妹的乳名）醒了吗？”这个时侯，醒了的二妹就会迅速走出房门，奔向祖母。祖母拿一只脚凳坐在天井里，二妹就开始为祖母梳头了。一双小巧的手，持一把梳子，在祖母的头上梳来梳去。细致、柔婉，天真的童心，通过一双灵巧的手，在歌唱。晨光溢满了庭院，也洒在祖母和二妹的身上，满庭院是一种馨宁的安详。那样的一种情景，异常静美，静美得难以言说。夏天里，祖母喜欢在庭院中喝茶，一把老式的紫铜茶壶，两个玄色的陶碗，祖母喝，二妹也喝。两个人，不停地在说话，说到兴处，二妹就支颐而听，两手托住下颚，满脸是天真的笑。祖母停了，二妹就赶紧拿起茶壶，为祖母斟满茶水……
这个时侯，我的母亲总会说：“也不知娘俩在说些什么，看你二妹那个傻样……”话语里，有一份疼爱，有一份怜惜。
可，二妹什么都好，就是性情太过柔弱。一有不顺心的事，眼泪就吧嗒吧嗒滴落下来，也不会嚎啕大哭，只是静静地抹泪。她落泪的时候，人，也是那样的静，静得让人为她伤痛。
二妹上学后，是班里的一名小组长，掌管着教室的钥匙。所以，上学的那几年，二妹每天早晨，总是起得很早。她沿着大街，斜背着书包，急急忙忙地向学校奔去。村子里起得早的人，都会看见这个匆忙的小姑娘，都知道她的名字叫“玲子”。那几年里，匆忙奔跑的“玲子”，成为了村庄早晨的一道风景。
二妹似乎懂事特别早。大集体时期，农村经济特别困难，一到冬天，大部分农户是买不起取暖煤的。我们家虽能买一点，却也远远不够。于是，懂事的二妹，就在放学后，挎起一个竹筐，到处捡煤渣。一只竹筐，一把小铁锤，二妹拿着它们，蹲在生产队炉黄烟后的煤渣堆上，敲敲打打，从烧焦的煤渣中，敲取那些还没有完全燃尽的焦煤。时间一长，二妹的双手，就被冻得红红的，有些地方还皲裂出了深长的口子。晚间，全家人围炉而坐，守在跳动着绿色火苗的火炉旁，笑语声喧。这时，母亲就会说：“能生上火炉，多亏了玲子啊。”说着，就拿起二妹的手，给大家看。二妹就赶紧缩回手，脸上，是红彤彤的羞涩，好似自己倒是做了亏心事似的。
小学毕业后，二妹就辍学了。那时她才只有十四五岁，年龄太小，不能参加生产队的劳动，二妹就跟着母亲“抻烟叶”。抻烟叶是根据斤数得工分的，一般的家庭妇女，一天下来，也不过得七八个工分。二妹年龄小，做事又认真，故尔，抻得就慢。所以，一天下来，最多不过得四五个工分。晚上，回家后父亲常常问：“玲子，今天得了几个工分？”二妹就答道：“四五分吧。”说完，就哭了。在她心里，大概是总觉得对不起父母和家庭的。
二妹去世时，正好十七岁。事出偶然，她误饮了卤水，不治而亡。
那时，我正在大学里读书。得到二妹去世的消息，我哭了好几天。教室里没人了，我就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一场。我总想着二妹的好，她实在是有太多的好。她的娴静，她的无奈的柔弱，她的过早的懂事……
那几天夜里，我常常做梦，梦见一树桃花，开得正艳，却哗然而落了。一瓣一瓣，纷然地飘着，凄碎而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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