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洞无城

春天里

有了那条自地质深处流来的河——汾河，才有了这座依河而建的城，有了盛名远扬的洪崖古洞，这座城才有了名字——洪洞。

这是一座年复一年听汾河涛声依旧的城，这是一座日复一日看霍山云开云合的城。这是一座古老的城，古老得让人要翻看古籍，才能看到它的历史的城，这是一座年青的城，年青的让人很难相信明天会是什么样子的城。

这是一座北方的城，汾河水由西而上滋润着它，霍泉水自东而下养育着它。因此，洪洞有一个南国“莲花城”的美称。史书上说，洪洞城在明朝建城时，修有“池深八尺”的护城河。护城河内栽植莲藕，夏秋时节，莲花绕城，“红蕖敷水，绿柳沿堤”。真是一座莲花城。现在，古城墙拆了，护城河填了，城的周围种植莲藕的洼地，伴随小城长成钢筋水泥的建筑，“莲花城”成了永恒的印象。没有了莲花，也没有什么不好，固守莲花，城永远在城墙保卫之中，放弃莲花，洪洞城永远在开拓空间，明天，小城会拓展出什么样的新空间呢。

城很小，单论城区，单论老城，也许有一个跟头，就会从城北摔到城北。东有城东村、梗壁村，北有前坡底村、后坡底村、贾村，西有常青村，南有涧桥村，真正属于城的有多少呢，小城真“小”，好在东南西北的这些村子，都步入洪洞城城辖区，都在走向城市化。所以，在小城并不偏僻的大街上，你能看到秋日下晾晒的黄澄澄的玉米，在车水马龙的繁华区，能看到荷锄而归的农人，在现代化的交通灯里，能看到哭送逝者的车队，登楼无须远眺，能看到绿油油的庄稼地、成排的葡萄架，这就是洪洞。

在洪洞城，没有城里话，乡下人，城里人，都是一口“洪洞话”。饿了要“跌碗面”，渴了要“喝夫”，见了朋友叫“连手”，困了要“歇会”，钞票叫“钱儿”……聚在一起，都可以聊聊“赵县人”在北京是“朝鲜人”，“一搭里”在北京是“意大利”的笑话。没有了语言的阻隔，乡下人对洪洞这座城不发怵，有了钱，到城里租个门面作买卖，买卖一样红火，有了钱，把自己娃送到城里念书，孩子一样聪明，有了钱，在城里买套商品房，也图个舒适。“腊月二十七八儿，洪洞城里逛画”，姑娘小伙，老人小孩，冰糖葫芦，门神财神，那才是和谐的洪洞城呀。

要在洪洞城转转，不妨坐坐公交车。在洪洞，坐公交车，用“方便”二字最适合。无需侯在侯车亭里，只要在不拥挤地段打招呼，车就停。可以在垃圾桶箱旁上车，也可以指着电线杆让车停下来，从城南到城北，从城东到城西，坐在车厢，听别人聊聊粮食价格、地里收成，听别人说说萨达姆被绞死，伊拉克的形势。看窗外苏三监狱前拥挤的观光旅游客，看车内年青人给老年人让座，看小两口亲亲热热，体会出的是闲适，是惬意，是活在洪洞城的感觉。

洪洞城有一棵大槐树，那是明代移民的起点，山东、河南、四川，几千万人的根在这里，“要问故乡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小城人的根，大多洪洞县所辖的村里，翻翻小城人的履历，也许一代、两代前就在乡村里。小城人把去自己的村乡叫“回村里”，把回城里叫“下城去”。麦黄时分，秋收季节，小城人打听着庄稼的长势。憋足了劲，然后回南垣、回赵城、回河西，商铺关门、饭馆歇业，单位请假。回了城，头发长了，脸晒黑了，见人就谈收成。带点蔬菜，那时纯绿色食品，带点玉米面，那时父母磨的。遇到粮油涨价，总有很多小城人一脸坦然，甚至喜上眉梢，呀！该涨了，村里人不容易呀！这就是小城里的人。

这几年，洪洞城里有了大馆子，山珍海味进了洪洞城，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洪洞人有尝一尝的机会了。川菜辣的够味，粤菜香的爽口，巴西的烤肉肥的流油，最后压轴的主食，多是一碗面。在小城里，最实在的还是吃面。八方菜香香不过洪洞一碗面，没有这碗面，什么菜也显不出美味。在洪洞这座城里，能见到的好多人刚从大饭店出来，就嚷嚷着吃得不舒服，忙着找饭馆或跑回家吃碗面。刀切的面条子，细细的拉条子，刀削的面条子，油煎火炒，红的西红柿，黄的鸡蛋，冒尖的一碗，这才是吃着舒服的家乡饭。

小城里的人喜欢住个小院，侍弄点花草，种点青菜，吆喝朋友喝点小酒，这就是小城的舒畅。慢慢的，小城改造了，平房要拆了，高楼盖起来了。小城里人住进了楼房，住进楼房的小城人，有了小城住法。不“咣当”一声与外界隔绝，一个单元，上上下下打扑克、打麻将、侃大山，热火着呢。如果遇上谁家有喜事，一个单元家家开门，好烟好茶招待着。请一班理事会，在楼前搭个帐篷，面条，烩菜、冬瓜、粉条、酥肉疙瘩，百十号人，提前三四天就在这儿吃、喝、打扑克、打麻将、讲笑话、嗑瓜子、抽香烟。这就是洪洞城，洪洞味。

2003年，我住进了洪洞城。在夜半城西火车的长鸣中，在书房里蛐蛐的长吟中，我一直在思考，洪洞应该是怎样的一座城，应该是怎样定位的一座城。我从北京、天津、上海这些大城市的影子中去搜索小城，却一无所获。也许，洪洞城只能在洪洞去找去追寻。

我骑单车走街窜巷，从城东到城西，从城南到城北，我痴迷过修车摊旁围着下象棋的人，我注视着无所顾忌对着大街撒尿的孩童，我驻足在城市中的篱笆门前，我倾听着卖眼镜的南方夫妻苏侬软语夹着洪洞话的交谈，我希望着在城市小巷中也遇见一位丁香一样的洪洞姑娘。

这就是洪洞这座城呀！

《洪洞名胜》这样说：千百年来，我们洪洞都一直是有县无城，县志记载：“洪洞古无城，建自正统”也许，正是这无城的缘源，造就了今天的洪洞城，洪洞人。在古时，无城是一种标识，是因为没有高厚坚固的城墙，而现在，无城永远成为一种境界。一种没有市侩风气纯正自然的境界。

想起《逍遥游》中的话：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我想不妨加四个字——洪洞无城。洪洞是一座小城，却又是怎样一座“至”“神”“圣”大而无边的城呢！这不正是洪洞城的魅力所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