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底层,我的乡愁,我的猪头肉

[复制链接]

182

主题

0

好友

0

金币

中级会员

积分
923
发表于 2014-8-16 15:2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 安徽
你吃过猪头肉吗?那是底层的美食。它暗香袅袅,肥而不腻。拌上大蒜、青花椒、红汪汪的辣椒油,盛进白搪瓷钵子后,老张一次能吃大半盆。
少时,父亲常请老友老张来家喝酒、吃猪头肉。他是个转业军人,复员后分到我家近郊的国家大厂当质检员。这人啊,走哪儿哪儿都会瓮瓮响。说话,嗓门粗嘎,声振屋瓦;喝酒,咕咚咕咚,一气吞下;走路,铛铛铛铛,打夯那般;吃肉,吧唧唧吧,油水顺着下巴流也顾不上擦。
六十岁时,老张永别人世。是活活被气死的。他一气工厂领导贪污,生活奢靡,把一个繁盛的大厂彻底糟践为破落的亏损大户,最后致使几万职工统统下岗,离婚的离婚,赌博的赌博;二气他的老婆,那是个不会过家的女人,一个镇日端看《知音》、《故事会》的女人,一个想入非非后红杏出墙的女人。老张和她凑合着生活了那么多年。那么多年里,洗衣、做饭、拾掇屋子、拆洗棉被,都是老张一人之事,他那被心灵鸡汤灌得分外娇柔的老婆从不插手,老张越活越不想再和她捆绑了。三气他的儿子,他儿子下岗后对生活失去信心,觉得生活完蛋了。无所营生,唯有天天喝酒赌牌,最终憋屈出了大问题。因邻里琐事而生口角,儿子回家拿上尖刀,冲到楼上,把邻居顶在墙上一刀一刀捅死,犯下杀人罪,不得不偿命。
“哎!老张老了老了却搞得这么悲惨,可以说,最后是家破人亡啊!”——有一次吃猪头肉时谈起老张,父亲如是说。
父亲请老张吃的猪头肉从哪里来的呢?
是从我家前院出租屋里买的。前院住着一家做猪头肉的,那家人老家孝感。四口之家,男人、女人、儿子、女儿。那家男人经常打女人,为什么?因为觉得生活晦暗,日子没啥过头吧——儿子是个大头儿子,患有侏儒症,八九岁了,身高还不到一米;猪头肉生意不好,挣不到钱,甚而因味道不如温州人,原来的老主顾们全被温州人抢去了。
当我还是小娃子的时候,放学回来,路过出租屋,喜欢看男人做猪头肉。记忆中的工序是:一、将苍老的猪头洗白,丢到硕大的汽油桶里,桶内有已融化的滚烫的稀糊糊的沥青,之后把糊满沥青的猪头捞出,放到凉水里一浸,将沥青刺啦揭下,猪毛被拾掇得干干净净。二、将褪毛猪头丢到料桶,桶底架好劈柴,鼓风机开足,呼呼啦啦吹,咕嘟咕嘟煮,直至煮到肉香扑鼻。三、将香飘华夏的猪头捞出,一切就OK了。在煮猪头的空当,男人会抓紧时间吃点饭,抓紧时间打会儿女人。有一次,冷雨飘窗,那男人把女人按在地上打,我看到大头儿子和小妹妹站在边上,浑身瑟瑟发抖;还有一次,那男人端碗骂女人,我看到碗里是白米饭和炒菠菜,那菠菜因舍不得放油而没一点油星儿。
卖猪头肉的一家人最后回老家孝感了。他们家的生意越来越差,竞争不过温州人,男人只好挈妇将雏回家乡。从此,父亲请老张吃猪头肉只能到温州人那里去买。
温州人大名刘荣建,原先他不做猪头肉。他是个木匠,专做家具。其人从未读过书,十四岁开始天南地北到处闯荡,给人打家具。我家曾在他那儿做过两张写字台,他收下钱后,父亲请写个收据,他说:不会写。父亲就代写一张,然后叫他签字,他说:不会写。没法子,父亲只好让我代劳帮他签下大名。
浩浩阴阳移。后来,家具市场、二手家具市场多起来。大家都去买家具,不兴做家具了。刘荣建因应时代变化,转型做起猪头肉。他的温州版猪头肉价廉味美,味道美过初恋,挤跑了孝感家的,垄断了整个集贸市场。可没做上两年,他人、媳妇、孩子一夜之间全部突然消失,不知去往了哪里?

好端端、红火火的,刘荣建为什么要跑呢?听说是有顾客吃了他的猪头肉后,中了毒,进了医院,家属报案,刘荣建为躲避公安追查,连夜裹上细软、携家带口,“出溜”飞了。

从刘荣建跑路至今,白马追不上时间,弹指过去一十一年。我的家乡自此没有人再做猪头肉。我和父亲没有吃过猪头肉。

多少次在异乡,在冷雨夜、失眠夜,双手攥满一大把眼泪,乡愁在血管里川流不息。我隔空想念着家乡的乳房、屁股,想念吧唧吧唧吃猪头肉的老张。想去找找温州老板儿刘荣建。想念打老婆的孝感男人,想吻吻他那两个瑟瑟发抖的孩子。

当然,更重要的是,想再去尝尝猪头肉——二指宽的薄片,冲鼻的雪花白大蒜瓣,汪汪的红油,清凌凌的葱花——那裹挟着底层飘散着乡愁的猪头肉。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回复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