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岁月里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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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15 09:0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 浙江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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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明峰是那时候为数不多的留洋回来的工程师,回国之后被分配上海的一所大学做老师。刚到上海的时候还是酷热的盛夏,满树浓绿仿佛要滴出水来。他第一次遇到春英是在弄堂口,自行车的车链掉了下来,他弄得满手油污。春英拎着打水的热水瓶走过他的身边,递过来一方白帕,对他莞尔一笑。这一幕在后来的几十年里不停地在陆明峰的脑海里一遍一遍地重演,阳光透过梧桐树叶打在女人的脸上,温柔地泛着光。男人木讷地站着,麻布的画家帽遮盖下的额头不停渗出细密的汗珠。那个年代的爱情可以酝酿很久,直到有一天陆明峰看到春英抱着小女儿,心里像打翻了中药坛子,苦不堪言。张家奶奶看到陆明峰看着春英发呆,凑上来说道:“小陆啊,这个赵家的媳妇儿春英啊,说起来也是个苦命的女人,嫁给了赵老二那个混蛋,每天喝得烂醉回来打她,后来又一次又喝多了在街上被车子撞死了,春英就带着遗腹子住在弄堂里,好在自己是个护士,帮人出诊打针才赚点钱补贴小女儿,要么说女人家不容易呢......”陆明峰很快进入了自己的思绪,无暇顾及张家奶奶,心里有一种尖锐的疼痛,一阵一阵让他很不舒服。等陆明峰意识到这种疼痛来自于一种叫做心疼的情绪,才知道自己是对那个总是笑着的温柔女人有了不一样的好感。

学校里发出的薪酬还算宽裕,陆明峰平时也会帮着朋友做一些工程设计多挣一些钱,补贴春英和她小女儿祺祺的生活。刚开始,春英总是拒绝陆明峰的好意,直到有一次,祺祺半夜气喘发作,吃了药还是不见效,春英抱着祺祺跑出弄堂的时候刚好遇上加班回来的陆明峰,他二话没说抱起祺祺往医院跑,酷热的夏天在奔跑中被甩在了时光的后面。就这样慢慢地走进对方的生活,霎时间弄堂里的谣言满天飞,春英只是装聋作哑,任由肮脏的话污染她的耳朵。

祺祺总爱缠着陆明峰,偷偷地叫他爸爸。春英看着祺祺突然有点恼火,对祺祺说:“你是谁家的女儿你自己清楚吗,你的爸爸是个酒鬼不是这个大学教授。”祺祺愣愣地看着莫名光火的妈妈,哇地哭了出来。陆明峰站在一旁,突然上前抱住春英的肩膀说:“你这是说给孩子听的还是说给我听的,你明知道我爱你,却总是推开我。你愿不愿意给我机会,嫁给我,让我照顾你们。”春英呆住了,本能地挣脱开陆明峰的手,抱着还在哭的祺祺匆忙地走开。陆明峰看着爱人远走的背影,心里的无奈与不舍化成一股冲动的勇气,所谓白头的坚持就是几年的光阴白驹过隙,爱人的坚持却始终如一。弄堂里的季节从此只有浓绿的夏季,如同炙热的唇吻过每一寸肌肤,发酵变成甘甜的汁,闻一闻就要醉了。

莞尔浅笑的女人被镶刻在了陆明峰的生活里,直到有一天清晨,两人被一阵粗暴的敲门声吵醒。春英起床开门一看发现是死去老公家的大哥,那人进来一把就捏住春英的下巴,连扇三个耳光。陆明峰听到春英的尖叫声赶紧从楼上下来,一拳打在赵老大的脸上,趁他有点发蒙的时候,拽过春英护在身后。赵老大靠着墙边缓了缓神,骂道:“你这个婊子,住着我阿弟的房子在里面养男人,我听人家传闲话还不相信,今天被我逮个正着,我阿弟在天上看着你个婊子!”春英边哭边声嘶力竭地说:“你们赵家人都没有良心,我跟老二结婚三年都是我去跟别人打针赚钱养他,你现在欠了一身债是想来找我要你老二的房子去抵债,哪里是来帮你老二出气的?他活着的时候外面就有不干不净的女人,你们都是畜生!”赵老大扑上来又要打春英,被陆明峰一把挡开推在地上,眼睛是赌徒惯有的一种疯狂的神色:“你等着,婊子,老子现在什么都没有,就要我阿弟的房子,老子跟你玩命。”陆明峰攥紧拳头强压住怒火对赵老大吼道:“你要多少钱冲着我来,我给你,别为难女人小孩。”赵老大红着眼睛笑道:“你他妈的算什么东西,老子要钱也不会问你这狼狗要,你等着老子一个一个地慢慢收拾你们。”说完,拍拍身上的灰摔门走了。陆明峰抱着哭得几乎要昏厥的春英,亲吻她的额头,柔声说:“你有我呢,别担心。”春英推开了他说:“一个疯子他什么都没有,你跟他一样发疯拼命吗?”春英帮他拿了外套对他说:“我没事,你快去学校吧,该迟到了。”

一整天他始终觉得心神不宁,下班回家之后发现,春英和祺祺的所有东西都不见了,桌上留着一张字条,上面是春英娟秀的字:“明峰,我走了,这个地方不能再住下去,你我也是真的没有缘分,没有我的牵绊你能有更好的日子。”

陆明峰发疯般地去了他们曾经去过的所有地方,直到耗尽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他累倒在冰冷的马路边,觉得自己像是被抽去了灵魂,再也不想往前看。怀里似乎还留有她的温度,仅就一天她就带走了所有的温柔。陆明峰在心里默念她的名字,心疼得快要窒息。彼时的春英正抱着祺祺,拖着沉重的行李箱,搬进了一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打开门的时候,一股霉馊味扑面而来,祺祺扯了扯春英的衣角问道:“姆妈,我们为什么不回家啊,陆叔叔说今晚给我带棉花糖呢。”春英听到祺祺提起陆明峰,压抑着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赶紧低头抹掉,对祺祺说:“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了,陆叔叔工作很忙也不能来看我们了,以后祺祺要乖要听话,再也不要提起陆叔叔了好吗?”祺祺似懂非懂地看着妈妈,却能感觉到妈妈身上散发出来的悲伤气息,于是也不再说话,懂事地坐在一旁看着妈妈忙碌地收拾屋子。待收拾完毕已经是下半夜了,把祺祺抱上床,自己坐在昏暗的灯光下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内心的绝望要淹没她整个人。她思念那个阳关明媚的人,思念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只是自己再不能够自私地霸占他,他那么优秀,应该有更好的日子。想到这里,只能收拾情绪,即使绝望也要过下去。

那个年代里的十里洋场总是动荡不安,越来越多的游行暴乱,滋生了新青年们的力量。每一个人都被卷进了政治争斗,有的变成了牺牲品有的则被乱世成就。陆明峰在开会的时候才知道警察局莫名的抓了他工程系学生会的几个孩子,家长有来学校闹事要人,陆明峰是他们的导师,去警局保释那些孩子。去了之后没有见到孩子们的面被告知他们都是叛国分子,要严惩,其中有两个已经被用刑。陆明峰气不过,当场和几个警察动起手来,事情闹大了,学校顶不住压力,还是想要息事宁人。老校长出来澄清时说是本校老师的解决方式有问题,已经婉转地让他另谋高就。陆明峰成了这件事情的最大的受害者,他什么也没说,也没有去争辩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远在江南的老父亲知道了这件事,陆家在江南也是大户人家,老父亲觉得自己最宝贝的儿子做了如此丢脸的事情,生气之余书信一封,再也不同意他独自一人漂泊在上海,让他即刻返程归乡。陆明峰只觉得累,也不去理会。整日待在春英以前的居所里,看书练字,不出门。赵老大果然在几天之后带着一帮人冲进了弄堂里,破门而入,看见陆明峰一脸胡渣邋遢的坐在地上,俯身看着他大笑:“怎么,那个婊子逃了,不要你了?”陆明峰突然拿起钢笔直直戳进了赵老大的眼窝,赵老大惨叫一声,血流不止。他带来的人见陆明峰下手这么狠,抄起家伙就朝陆明峰劈头盖脸地砸下去,半个小时之后,陆明峰倒在血泊里,赵老大捂着受伤的眼睛,拿起铁棍,狠狠地朝陆明峰的腿砸下去。

上海的秋天是说来就来的,电车哗啦啦地开过,梧桐叶子就掉了一大片,人看着心里都透着寒气。春英裹紧了套在旗袍外面的针织衫,高跟鞋踩在梧桐道上发出清冽的碎裂声。春英搬走之后为了能多挣一些钱,就去找了卫生所的工作,虽然每天要值十几个小时的班,但是能让祺祺过得好一些,她觉得辛苦也是有意义的。早上急急忙忙地赶到卫生所,里面却忙成了一团,原来是刚送来的一个重伤的人,所里的老护士看到春英连忙招呼她说,“赶紧换衣服,到手术室来。”春英端着消毒酒精棉花准备给病人消毒,才看清病人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她心里一紧,四肢好像都麻木了,脑子里突然空白成一片,连眼泪都没有来得及流出来,就晕了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她被安置在临时的病床上,她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抓住一个护士就问她:“明峰呢,那个早上送来的病人呢?”护士看她眼神涣散,扶住她说道:“春英姐你别着急,那个病人没什么大事,都是皮外伤,只是,只是,估计左腿残废了。”春英跑到病房,握住陆明峰冰冷的手,心里也像是被凉水泡着,那一刻突然有了流不完的眼泪。隔天夜里,陆明峰的父亲赶到了病房,看着儿子躺在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心疼之余调查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春英跪在老爷子面前,脸色苍白却面无表情。老爷子用拐杖狠狠地敲了春英的背,长叹一口气,说道:“我把他带回家,至于你,滚得越远越好。”老爷子说完就走了,脚步声回荡在空荡的走廊里,春英在廊下跪了一整个晚上,眼泪干涸,心若死水。

时光荏苒,春英看着镜子里满头的白发,像是枯木一样的皮肤,心里平静得像是一汪死水,八十几年的光阴足以把人磨灭得再也不会害怕虚无的恐惧。祺祺已经长大成家,没有什么机会陪伴她,春英便日日坐在院子里的大梧桐树下,看着光线从屋子这头照到屋子那头。来台湾这么多年,依旧听不惯闽南语奇怪的发音,她闭上眼睛就耳边都是当年嘈杂的上海弄堂里甜软的沪上方言,往事就像灰尘,还没有来得及有那么多百转千回就被埋入泥土。

有人敲响了小院子里的门,春英觉得奇怪,今天祺祺不会有空来的,心里边想着边慢慢地起身找到拐杖颤颤巍巍地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约莫四十的中年男人,待春英看清楚他的长相的时候,心里如沸水般翻滚,一张几乎和记忆里那个人一模一样的脸让春英一下子忘记了思考。半响才问,

“您是?”

“你好,我叫陆天泽,陆明峰是我舅舅。请问您是不是苏春英?”

春英压制着心里的情绪,把陆天泽引进屋子,喝了几口茶,才开口说话。

“明峰,他还好吧?”

陆天泽沉默了一会才说,“舅舅已经不在了,去年走的,肺癌。临走的时候,叫我一定要找到您,他找了您六十年,舅舅一辈子没有结婚,我父母走的早,我靠着舅舅长大,他待我像是亲生儿子。您是他心里解不开的结,也是他弥留之际最大的心愿........”

接下来说了什么春英已经不记得了,她也不记得是怎样送走了陆天泽,脑海里的过往像老旧默片一样在不停重演。陆天泽带来了他们当年抱着祺祺在弄堂口照的相片,上面的陆明峰年轻灿烂的笑容让春英这么多年的思念一下子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眼泪蔓延过满脸的沟壑,青春里总是风景葱翠,却难有几人能够并肩走到霜雪齐眉。

春英以为往事如尘,没想到尘灰里开出了花蕾。她以为一直是她一个人的坚持,不曾想到远方还有一份同样的守候。她知道,有人等了一辈子,这许多年的疲惫再也不值得去提起。在渐渐模糊的意识里,只想着若有轮回,下辈子希望能叫你一声爱人。春英的手渐渐僵硬,却在我们看不见的世界里,被温暖地握住,他们还是年轻的他们,并且将一直年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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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15 10:4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广东云浮
春英以为往事如尘,没想到尘灰里开出了花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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